如果哪天,敦煌从冷硬的西北汉子变成个软糯的萌妹子,你不要吃惊
敦煌地处我国大西北,提到这个地名,总不免和漫天黄沙、严寒峭壁、刺骨寒风等词联系起来。然而近年来,一个又一个老夫聊发少年狂的例子让我们不断改变印象。故宫变得萌萌哒,《国家宝藏》让文物变得可亲可爱。那么,敦煌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也变得不那么“冷硬”了呢?
刚刚热映的电影《妖猫传》,有很多人给过很多种观摩角度,这片子固然呈现了陈凯歌导演的文化情怀,唐城的巍峨壮丽,杨贵妃的绝世美貌等等。而在笔者看来,解读这部电影的钥匙,应该是日本人(电影中称倭人)对中华文化近乎“跪舔”的膜拜。
电影主人公空海,是个中文讲得比很多中国人都标准的日本僧人,来中国的最主要目的是去向得道高僧取经问道(日本版唐僧)。历史上空海确有其人,他是日本平假名的发明者,而平假名参考的是汉字里的草书字体。
另一位历史上的真实人物阿倍仲麻吕,则无论在电影中还是历史上,都对中国文化痴迷不已。他起了个中文名字叫晁衡,是那一代遣唐使中的代表人物。
现在一提起日本,好像总免不了要联系起战争、侵略、仇恨等情绪,这个当然没错。然而拉开历史的时间轴,你会发现日本跟咱对着干是近一百多年的事,而对中华文化的学习、借鉴、尊崇,则绵延上千年。比如,现在日文里还有两千多个常用汉字,即使你完全不懂日文,给你看一张日文报纸,靠里边的汉字也能猜出两三成意思来。而八零后、九零后小时候玩的游戏里,三国志系列也是无论如何绕不开的一个点。
日本报纸
如果历数日本人最热衷的中华文化,那么敦煌文化即使不能排到第一,也一定是三甲之列。为什么?因为敦煌文化够“浓”,有嚼头,由敦煌文物可以延展开许多门类的研究,甚至可以独立成为一门专门的学问。有关敦煌的研究第一次独立出来,被当做专门的学问对待,也是从日本人开始的。
1925年8月,日本学者石滨纯太郎在大阪怀德堂讲演时,首次使用了“敦煌学”一词。而中国学者首次概括“敦煌学”的概念,则要到1930年的陈寅恪了。而且即便是陈寅恪大师,也曾痛心疾首地呐喊:“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
在整个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敦煌学的研究重点都在国外,不光日本,法国、英国、美国、苏联乃至印度等国都有敦煌学的权威。中国虽然起步不晚,但苦于研究样本和经费的不足,使敦煌学的研究一直没有太大突破。
这事说起来,心酸中透出些许黑色幽默的意味:中国人研究敦煌,面临的最大困境竟然是样本和资料不足,因为最早被发现的经卷、文物精华,都摆在了巴黎国立图书馆、吉美博物馆、大英博物馆、印度博物馆等国外机构,中国人想研究,还要去到他们那里。而且还往往看不到经卷的实物,需要花很贵的价钱买那些经卷的照片胶卷。
那时我国的财力水平有限,大量经费显然也不会投在这种不直接产出生产力的研究上。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当时不仅没有“米”,连“锅”都没有,想做出精深的研究当然也不现实。
20世纪初掠夺敦煌文物的风潮主要由英法的探险家们带起,日本并没有掠去太多。但一方面,绵延千年的对中华文化的崇拜,使他们比西方人“识货”,更知道这批文物的价值;另一方面,由于文字的相似,日本学者在研究中文文献时天然就比西方学者占便宜;而相比同样识货的中国,他们又有更充足的研究经费。
通俗点说,在敦煌学的研究方面,日本人跟英国人比谁更识货,跟法国人比谁中文更好,跟印度人比谁研究水平更高,跟中国人比谁更有钱,他们都能赢。
以上这些,造成了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出现了“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日本”这样的尴尬局面。
很多人了解敦煌,是从余秋雨的那篇《道士塔》开始的。《文化苦旅》出版于1992年,26年来一直是畅销书,正版销量过千万册,业界戏称这一本书的利润“能养一个出版社”。作为《文化苦旅》开篇第一篇文章,《道士塔》的传播程度可想而知。
《道士塔》这篇文章如今看来,是有些问题的。
有些是认知问题,比如余老师把王道士黑了个体无完肤,但客观说,没有王道士,可能莫高窟文物被人们发现还要晚很多年。当时清都没有保护的意识,或者说根本懒得管,要求他一个道士有保护国有资产,谨防文物流失的意识,也确实难为他了。
王道士存世的唯一一张照片
而文中有的问题,则是年代的问题。比如,1980年代(余老师写此文的年代)说“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日本”是有道理的,起码是有争议的。而如今,敦煌学的研究中心则没有太多争议地转移到了中国。这个转移还要拜国家重视,科技发展,经济水平提高所赐。
1980年代以后,中国进入了高速发展阶段,也越来越重视古典文化的保护,敦煌学作为一门课程,进入了诸如北京师范大学、兰州大学等知名学府的课堂。在中国,保护一种文化最好的方法可能就是把它变成一门大学课程,设置学分、考试、分数这样一套体系,这样就不怕后继无人了。我们都当过学生,其中的道理你懂的。
另外,科技的发展带来了互联网的普及,经济的发展带来了较为宽裕的研究经费,这些都让敦煌学研究消弭了国际壁垒。这门学问本身不涉及国计民生等保密问题,以前各国学者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资料没法共享,研究成果不能及时沟通。而在互联网时代,在学者们可以全世界飞来飞去开学术会议,可以随时在网上查阅数字化的资料,信息交流早就不成问题。通俗地说,做这方面研究的,全世界就那些人,分散在各国的资料就那些,大家互通有无的成本一旦降低,研究水平就不会有太大的差异。
而另一方面,敦煌毕竟在中国,莫高窟藏经洞毕竟矗立在我国大西北,敦煌文献记载的毕竟是中华文化的源流,中国人对敦煌研究的兴趣天然就比外国高,实地考察的成本也相对低。所以渐渐地,敦煌学研究的中心就回到了中国。这个说起来,也没什么值得吹的,回归正常而已。
敦煌学真正的尴尬,是它埋在象牙塔里,普通人觉得这跟我们没有太大关系。刚才提到,在中国保护一种文化最好的方法是把它变成一门大学课程,这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是:如果想让这门文化跟普通大众脱节,最好的办法也是变成一门大学课程。
作为中国人,从来没听说过敦煌、莫高窟、藏经洞的,几乎没有。但敢拍胸脯说自己了解敦煌,大概知道莫高窟历史,对藏经洞壁画、佛经在世界范围内的流转略知一二的,又屈指可数,熟知敦煌学的可能万里都挑不出一个。我们想当然地觉得,这跟我们没关系。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身为一个中国人,我们身边的一草一木皆有源头,而敦煌文物对我们研究历史、艺术、建筑、宗教等的意义,怎么说都不为过。外国人都把它当宝贝,咱们没理由不重视。
知道一点敦煌文化,有什么好处?这个问题很大很泛,从俗一点的角度讲,可以让你聊天都比别人显得段位高。
先聊一件闲事。上个月的嘉德秋拍上,张大千的一张《水月观音》以1.012亿元成交,创其人物画最高价。而这幅画,正是张大千1943年在敦煌榆林窟临摹的。
面对这次拍卖行为,可以聊出三重境界来:
第一重,哇塞,一张画能卖一个亿,太值钱了,张大千老厉害了,有钱人真多!
第二重,这幅画是张大千创作生涯的重要代表作,在敦煌的两次临摹经历,奠定了他后半生创作的基调。
第三重,说起毁坏敦煌文物,很多人都提到西方掠夺者,提到王道士。其实,还漏掉了张大千!他为了看到最早的盛唐壁画,把粘在外面的晚唐、五代、西夏时期壁画全给敲掉了。临摹这些作品,代价太大了!
当然,有关张大千是否破坏了敦煌壁画,破坏程度多少,这个问题至今仍存在很大争议。只是,知道张大千与壁画的这桩悬案,聊天格调就已然上了一个台阶。
中国人对敦煌文化的敬而远之,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想当然的误解:太高深,跟我没关系,看也看不懂。的确,真让普通人读懂佛经,掌握艺术史,从考古、宗教、民俗、中外文化交流等方面学习敦煌文化,也实在强人所难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两三年前,你看故宫,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感觉?深宫高墙的,看着就给人一种距离感,故宫文物是全体中国人的宝贝,这没问题,但跟我有啥关系呢?
结果,不过两三年,故宫宝宝们就萌了你一脸。朝珠耳机、“朕知道了”胶带、各种皇帝萌萌的动图,还搞了一个集大成的H5《穿越故宫来看你》。
《穿越故宫来看你》
高冷了几百年的故宫,突然之间接地气接得令人瞠目结舌。你尽可以说这不够学术,不够庄重,但网友被实实在在地吸引了过来,既为大众普及了故宫知识,又为故宫创收了一大笔,让故宫能在国家财政拨款之外,有余力去修缮房屋古迹,保持游览环境整洁等。
那么,比故宫经费紧张,也比故宫更需要普及化的敦煌,可以沿袭故宫的路子吗?笔者认为,不但可以,甚至能玩出更多花样来。
比如,我们看敦煌壁画,会发现画中的人物神态、体态都特别生动,有的是在跳舞,有的则是在做游戏。据不完全统计,敦煌壁画上记载了几十种曾在丝绸之路上流行的,形态各异的游戏,这些传统游戏连接着不同的国家、民族与文化。这些舞姿、游戏动作,完全可以运用现代科技捕捉下来。然后呢?
销魂的群舞
酷似梦露在《七年之痒》中的扶裙造型
然后,咱可以给它们做成游戏。事实上,咱已经先用老外的传统舞蹈练过手了。2016年,游戏制作人员在巴西采集了当地传统游戏巴西战舞,通过与QQ炫舞的合作,将巴西战舞的舞步完整地还原到了炫舞的游戏版本中,让所有的中国玩家都有机会通过游戏体验巴西传统文化。咱能把人家的舞蹈做成游戏,当然也能还原敦煌壁画中的舞姿。
几年前风靡世界的Nobody舞姿,在敦煌壁画里也有
再比如,当下最火的游戏《王者荣耀》,其中就蕴含了不少古典文化的元素。之前推出过“霸王别姬”戏曲皮肤、牡丹亭皮肤、游园惊梦皮肤等昆曲题材的皮肤。那么,搞个敦煌系列的壁画皮肤等,应该也不是难事。
还比如,手游中需要为玩家构建一个虚拟的世界,资料片的制作尤为重要。与其让设计师凭空想象出一座城,为何不能直接把敦煌做成资料片?复刻敦煌的地理特征,再现洞窟、壁画等标志性景观,介绍敦煌相关的风土人情、历史文化,设计相关故事情节,融入敦煌历史典故,通过游戏化方式,让用户对敦煌文化留下深刻的印象,身临其境地感受敦煌之美。一个游戏玩下来,跟去了趟敦煌似的,两全其美,岂不是很好?
类似这种采用泛娱乐方式,通过游戏、动漫等年轻人喜爱的介质,用互动的方式解释、翻译敦煌文化,为传统文化和普通用户架起一座桥梁,这可能是目前让大众了解敦煌最合适的方式。以上提到的这些内容,几天之前敦煌和腾讯刚宣布达成合作,这些基于泛娱乐的演绎活化,也许不久之后我们就能看到。
很多人认为,学术应该有门槛,少数人研究的东西才是精品。其实恰恰相反,故宫以及很多学科的例子都证明,大众的普及程度对于一门学问的保鲜和精进,好处远大于坏处。脑子越用越灵,自行车越骑越新,文化也是同样的道理,让大家都熟悉并使用起来,才能保持长久的生命力。
敦煌学在经历了一百年“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学术研究后,迫切需要让大众更多地了解它。在这个时候,遇到了“故宫么么哒”这样的前行者,遇到了科技发展,娱乐手段丰富这样的大环境,其实是一个难得的契机。如果哪天,敦煌从冷硬的西北汉子变成个软糯的萌妹子,你一定不要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