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冬秀|可悍妇,亦可贤妻
前段时间,看到一篇文章题目——不般配的爱情,往往有别人看不懂的深情。没有细看内容,对此观点倒是深以为然。
不论爱情,还是婚姻,鞋子合不合适,只有穿在脚上的人明了,无须他人眼光衡量。
譬如胡适和江冬秀。
用世俗的眼光看待,他俩实在不般配。一个,是留洋海外的海归教授;一个,是目不识丁的小脚村姑。两个世界的人,如何融合,又该怎样将生活调配?
同样是孝子遵母亲之命,不同之处在于胡适没有像鲁迅那样把“母亲赐的礼物”供养起来。这是胡适的悦纳,也是江冬秀的幸运。
婚后,胡适去杭州养病,与当年作为自己婚礼伴娘的曹诚英擦出一撮爱情火花。情不自禁,欲罢不能,鼓着勇气向江冬秀摊牌,提出分手。据说,当时的江冬秀二话没讲,嚯嚯嚯冲进厨房,举着菜刀,以两个儿子和自己的性命作为要挟。胡适和大部分男人一样,顾及面子,此事随之作罢。
凭着一把菜刀,将丈夫旁逸斜出的感情活活扼杀。
坊间有这样的传言,说后来曹诚英与一位海归青年相识,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而这位青年的亲戚恰巧与江冬秀认识。江冬秀从中挑拨,破坏了一桩姻缘。对于曾经对自己婚姻有过威胁性的女子,江冬秀狠了,狠得过分,有那么点落井下石的意思。要不然,她真要成为几近完美的妻。
从此,胡适成了圈内有名的“妻管严”,自觉遵守自创的”三从四得“丈夫准则;江冬秀亦被世人冠以“母老虎”、“河东狮吼”之类的称号。
如果只看到江冬秀野蛮悍妇的一面,实在是世人的误读和偏见。
江冬秀与子女们
前几日,徽州绩溪的一位文友赠我两本书,一本是柯家骅的《胡适与故乡》,另一本是胡蜜蜜的《风雨人生路》。二位作者都是胡适先生的族人和乡邻,对胡适、江冬秀等人具有更为真实与细致的记述。
江冬秀确实不美,胖墩墩,肉嘟嘟,但是她爱笑,大部分照片都是笑意盈盈的。有位名人说过,爱笑的女人运气不会太差。谁不愿意亲近一个爱笑的人呢?
这个爱笑的女人性子烈,脾气暴,为维护自己的婚姻,不惜表现出母老虎的悍妇形象。事实上,更多时候,她还是胡适的贤妻。
她可爱,仅凭一点足以表明——她总劝胡适不要做官。
这有多难得?古往今来,平常女子总期盼丈夫在职场上左右逢源,平步青云,升官发财。也有与众不同的,除了林妹妹奉劝贾宝玉不要误入官途,还有胡太太劝导现代圣人不要做官。她怕官场的某种气息破毁自己丈夫原有的人格思想。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胡适出任驻美大使,还得写信向老婆大人请缨,说明情况,并且表态,功成之后,定然回归书房,继续他的学术研究。
江冬秀与胡适虽志趣不投,到底是理解丈夫的,她在胡适遗著序言里写到:胡适身前一切都可模糊,唯在书桌做学问极为认真。
从左至右:叶良才、江冬秀、韦莲司、胡适
年轻时期的胡适英俊有才,是国民老公,经常收到爱慕女子的情书。这些情书都由江冬秀代为整理,她从未从中捕风捉影。有位姓陈的教授,妹妹长得年轻漂亮,江冬秀还戏言,等她死了,让胡适续娶陈家小姐。
这一点,到让人想起被林语堂誉为中国文学史上最可爱的女子芸娘,与沈复深情意笃,绞尽脑汁主动要为丈夫纳妾,还要求美而有韵。
此等女子,想必要让天下男子叹喟一声“夫复何求”。
有些写作者断章取义,认为江冬秀很严苛,又爱财如命,她要求胡适把工资和稿费全部上交,至于胡适需要买什么,还得经过她同意。事实上,胡适是一名学霸,学问上属全能冠军,但要论日常俗务和理财,却是一窍不通。据文秘章希吕观察,发现江冬秀虽不懂学问,在持家理财方面倒是得心应手。如此看来,虽然在志趣相投上有所遗憾,要论居家过日子,还是互补的好。
江冬秀在钱财方面都是出手大方。抗战期间,胡适在美国担任驻美大使,江冬秀独自在国内带着几个孩子,生活颇为窘迫。胡适寄来一千多,她立马跟穷困乡邻瓜分,给甲一百,给乙五十,还得捐给某学堂二百,杂七杂八,很快千金散尽。
胡适写信,对她这股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侠义心肠表示赞赏:你在患难中还能记得家中贫困的人们,还能寄钱给他们,真是难得。我十分感激。你在这种地方,真不愧是你母亲的女儿,不愧是我母亲的媳妇。
如果一个女人把钱看得过重,有对丈夫苛刻,又怎会把养家糊口的钱给施舍给不相干的人?
诚然,她大字不识一个,但乐于学习。在胡适鼓励下,逐步自修,后来开始看古典小说,麻将之余还看武侠小说,对《红楼梦》里姐妹丫鬟的名字如数家珍。
晚年的胡适与江冬秀
她似乎深谙想要抓住一个人男人的心就先要抓住他的胃的为妇之道。所以,她虽不懂先生的艰深学问,也不解风花雪月,却会烧胡适最爱的徽州一品锅。
不懂花花草草的情调,居家过日子的门道却了然于心。她请人从老家寄来种子,利用宅院的边边角角种菜施肥。
泼归泼,出了名的悍妇江冬秀也有温柔一面。说到底,她是一个放得出去收得回来的女人,很厉害,说话做事会看场合。比如对胡适喝酒,她处理得委婉得体。
相对于许广平的“不敢劝戒酒,但祈自爱节饮”的放任,江冬秀是有所作为的。菜刀都敢擎,还有何不敢呢?
1930年12月17日,胡适不惑之寿,又恰逢北大成立32周年纪念日。双喜临门的日子,难免有人劝酒。江冬秀对此早有对策,她为丈夫定制了一份特殊的生日礼物——一枚刻有“戒酉”的戒指(江冬秀当时明确指明用“酉”取代“酒”)。就是这样一份别有用心的礼物,同时也是委婉又明确的提醒,不论是胡适,还是在场亲朋,明眼人都能心领神会。
新文化中旧道德的楷模,旧伦理中新思想的师表。这是蒋介石给予胡适的中肯评价。
胡适在美国期间,请人修建祖坟,有江冬秀负责主持。落成之后,胡适撰写碑文:两世先莹,于今始就。谁成其功,吾妇冬秀。从中,也可看出这位获得36枚博士头衔的大学者对妻子的敬爱之情。
新婚燕尔的那段时日,胡适诗兴大发,有时还运用江冬秀的语气来写诗。
有一次,两人生日,胡适作了一首应景小诗:
他干涉我病里看书,
常说,“你又不要命了!”
我也恼他干涉我,
常说:“你闹,我更要病了!”
我们常常这样吵嘴——
每回吵过就好了。
今天拾我们的双生日,
我们订约,今天不许吵了!
我可忍不住要做一首生日诗,
他喊道:“哼!又做什么诗了!”
要不是我抢得快,
这首诗早被他撕了。
别人眼里不般配的一段婚姻,倒让她成为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吵吵闹闹,在烟尘俗世里过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