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曾贬低长城的两个帝王:李世民和康熙
从古至今,修筑长城,端赖“举国体制”。“夫以秦始皇之强,带甲四十万,不能窥河西,乃筑长城以分之。”(桓谭《新论》)“可变资本”四十万,“不变资本”有多少?秦代以降,汉、隋及其间的北魏、北齐、北周等朝,都有兴建,逮至明代,又一次创造了修筑长城之高潮,存留于世的就是明长城。“举国体制”往往与专制政体相联系。以“举国体制”修筑长城,就与帝王脱不了干系。国人谈及史上有为之君,往往引用毛泽东诗句里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在修筑长城问题上,“秦皇”、“汉武”都是积极的推动者,至于“宋祖”,疆域不及幽燕,无险可凭,倒是挖了一些“地下长城”。倒是“唐宗”,在修筑长城问题上,别具只眼,特立独行。 长城既然是帝王的“保留项目”,赞颂长城也就成为官家的“专利”。只有作为社会良心的文人,才是批评贬低长城的主要群体。胡曾《长城》诗云:“祖舜宗尧致太平,秦皇何事苦苍生?不知祸起萧墙内,虚筑防胡万里城。”王翰著名的《饮马长城窟行》有:“归来饮马长城窟,长城道傍多白骨。问之耆老何代人,云是秦王筑城卒。”大抵代表了民意的声音。 其实,贬低长城的并非都是在野的士人,至少有两位皇上也持同样立场。被称为“天可汗”的唐太宗李世民,就是其一。大唐帝国是在隋朝废墟上建立的,李世民执政之初,鉴于隋炀帝杨广“兴众百万,北筑长城,西距榆林,东至紫河,绵亘千余里,死者太半”(《隋书》卷二十四),大肆营造,虚耗民力的弊端,李世民告诫手下:“隋炀帝不能精选贤良,安抚边境,唯解筑长城,以备突厥,情识之惑,一至于此!”(《新唐书.李勣传》)可见,李世民并未将长城看作中华民族的伟大象征,他对长城的作用与意义评价并不积极。贞观二年(公元六二八年),突厥屡犯,边患日亟,鉴于秦汉以来防御匈奴的历史经验,朝廷官员不止一人,不止一次地向其建言,“请修古长城”。李世民认为:“朕方为公扫清沙漠,安用劳民远修障塞乎!”(《资治通鉴》唐纪九)在他看来,扫清外寇,消除边患,缔造和平,修筑长城并不是正确选择。他对群臣说:“朕今委任李世勣于并州,遂使突厥畏威遁走,塞垣安静,岂不胜远筑长城耶?”(《新唐书·李勣传》)委派李勣,他看重的是“人才”;避免“劳民”,他重视的是“人心”。在他看来,人才与人心,与长城相比,作用更加强大而持久。事实也是如此,唐朝政权经过“贞观之治”与“开元之治”,成为当时世界上最开放、最强大的国家,“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盛况,中古时代的中国,也只在唐朝首都长安呈现过。外敌的消除,国势的昌盛,其所依靠的恰恰不是长城。 在中国,另一个贬低长城的领导人是清代的康熙皇帝。清取明而代之,八旗骑兵翻墙而来,夺关而入,对长城的防御功能如何,体会得更直接。康熙三十年(公元一六九一年)五月,总兵官蔡元报告,古北口一带,长城边墙倾塌甚多,请行修筑。有关部门“拟同意”并上报请示。康熙皇帝随即下达“上谕”:“秦筑长城以来,汉、唐、宋亦常修理,其时岂无边患?明末我太祖统大兵长驱直入,诸路瓦解,皆莫敢当。可见守国之道,惟在修德安民,民心悦则邦本得,而边境自固,所谓众志成城者是也。……今欲修之兴工劳役,岂能无害百姓?且长城延袤数千里,养兵几何方能分守?”(《清圣祖实录》卷一五一)在康熙皇帝看来,一个国家的安全,不能寄望于某项“安全设施”,康熙圣谕中的“民为邦本”,虽然不能与“民主政治”相提并论,但它毕竟属于传统文化的精髓。“守国之道”乃“修德安民”;“众志成城”则“边境自固”;“兴工劳役,岂能无害百姓”?“民心悦则邦本得”。作为一个满族皇帝,见解如此,殊为难得。不特如此,康熙皇帝还曾赋诗对长城讽刺道:“万里经营到海涯,纷纷调发逐浮夸。当时费尽生民力,天下何曾属尔家。”(《蒙恬所筑长城》)且不说唐太宗、清圣祖同样重视民心与人才,二人都曾开拓了中国历史上国势、版图、文化上的强盛与繁荣,不要说他们如何气吞万里,超迈千古,历史与时代或有不可比性,但他们与那些躲在古旧的城墙后面(甚至连城墙也已失去),恐惧地偷窥駢外的风景,自足地守那只残破金瓯度日的领导人,毕竟不是一个层次。 长城巍巍,边风瑟瑟。绵延万里、历经千年的古长城,见证了历史的沧桑。作为物质存在,长城经历了巍峨壮丽与断壁残墙:作为历史存在,长城经历了金戈铁马与王朝更替;作为文化存在,长城经历了和亲出塞与大漠长风。千百年来,在国人心中,长城成了象征,成了符号,其中蕴涵的统一与分裂,开放与封闭,开拓与守成,华夏与夷狄,文明与蒙昧,远不是这道砖石建筑所能承载的。对于这一物质的、历史的、文化的遗留物,无论颂扬与批评,作为一个天地之间的无生命体,一切争议与纠纷似乎都缘于人们过多地赋予其灵魂与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