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现代中国性教育的发展史略(一)

02-24 生活常识 投稿:管理员
近现代中国性教育的发展史略(一)





要真正理解和做好一件事,必须对其历史发展有所认识。性教育亦然。


感谢有关部门的支持,在1985年我得以查阅北京图书馆和上海图书馆封存的大量'性书'和相关资料,在这个基础上,写成了'中国近代性教育文献述略',收在文集《性的社会观》中(1987年,台北,巨流图书公司出版)。后来,见到1991年10月在广西桂林召开的'第三届全国高等院校卫生保健研讨会'的论文资料中,有一篇苏州大学医院陈永生撰写的'清末民初我国学校性教育发展概况'。该文也概述了清末民初(1900-1936)我国性教育的一些情况。





中国性教育的起始阶段


性教育作为一个现代领域和学科,大体上形成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就我国的情况来说,1912年,陆费逵(1886-1941),曾任商务印书馆出版部主任、中华书局总经理)就曾在《教育杂志》撰'色欲与教育'一文,批评对'性'的消极抑制,主张积极地加以教导,可以说是近世中国提倡性教育的最早论述。不过,更完整意义上的'性教育'(SexEducationtion),是在20年代开始在我国传播起来的(那时'性教育'又译'性欲教育')。


1914年志原在《教育杂志》发表'教育上之色欲问题',指出'云有害者非色欲之为害,而滥用或误用之害','消极之防,危害甚巨','戒除隐秘主义','以公然讲授为得策'等。1919年王统照、王睛霓在《曙光》分别发表'两性教育观'、'两性的道德',从理论和应用上阐述了进行性教育的必要性。


1920年,潘公展(1895-1975,曾任《晨报》社长、上海长、《日报》总主笔、《申报》董事长等职)在《教育杂志》发表'巴哥罗的两性教育观',介绍了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巴哥罗(M.A.Bigelow)教授着《性教育》一书的观点。后来,商务印书馆出版了潘公展着《巴哥罗的两性教育观》(1925年)。巴哥罗教授指出性教育的内容可分八项:个人的性卫生,社会病,性病,社会的罪恶,卖淫,私生子问题,性道德,性的卑视问题,结婚问题,优生学。巴哥罗的性教育观,在二三十年代广被我国学者所引用,影响较大。


1921年冬,桑格夫人(MargaretSanger,1883-1966,旧译山额夫人、山格尔夫人等)来华,在北京、上海演讲,备受欢迎,作为国际和美国计划生育和性教育的著名倡导者,她的访华对我国的性教育起到了推动作用。事实上我国第一本具体讲述性教育的内容和方法的书,便是封熙卿译的桑格夫人着《家庭性教育实施法》(1922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主张从很小的时候便要开始进行性教育,不要神秘化,不要说假话,不要怕孩子见到裸体,等等。这本书后来还有几种不同的译本:《性教育的示儿篇》(赵荫棠译,北新书局,1929),《性的教育》(董任坚译,潘光旦校订,上海儿童书局,1933)。可见其影响之大、之久。






在中国现代性教育的开拓上,鲁迅(周树人,1881-1936)和他的二弟周作人(1885-1967)、三弟周建人(1888-1984),这“周氏三兄弟”有不可磨灭的贡献。


鲁迅原是学医的,很重视性的教育。他早年在浙江初级师范学堂教授生理学时,就冲破当时的封建礼教向青年学生讲述生殖系统的解剖生理知识,这是直到今天还有很多教师回避不敢讲的。


鲁迅认为给学生讲生殖知识有好处,不过要规规矩矩地讲,不要嬉皮笑脸地讲,这是今天的性教育者也需要严格遵照的一条规则。据鲁迅夫人许广平(1898-1968)在《鲁迅先生与海婴》(1939年)一文中的记述,鲁迅和海婴幼时的谈话便包含有很科学、又很有分寸的性教育内容。


例如海婴问:“爸爸,你是谁养出来的呢?”鲁迅答:“是我的爸爸、妈妈养出来的。”当海婴一直问下去“爸爸妈妈的爸爸妈妈,一直从前,最早的时候,人是哪里来的?”鲁迅便告诉他是从“子”即单细胞来的,但是海婴还要问“没有子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从什么地方来的?”鲁迅便说:“等你大一点读书了,先生会告诉你的。”许广平还回忆道:“对于孩子的性教育,他是极平凡的,就是绝对没有神秘性。赤裸的身体,在洗浴的时候,是并不禁止走进走出的。实体的观察、实物的研究,遇有疑问,随时解答,见惯了双亲,也就对于一要人体都了解没有什么惊奇了。”(许广平《欣慰的纪念》,人民文学出版社,1951)。


鲁迅的二弟周作人则在他的散文中多次谈到对性教育的看法。他在《重来》(1923年)一文中说:“古人之重礼教,或者还有别的理由,但最大的是由于性意识之过强与克制力之过薄……道学家的品行多是不纯洁的,也是极好的例证。现代青年一毫都没有性教育,其陷入旧道学家的窠臼本也不足怪,但不能不说是中国的不幸罢了。”


在《上海气》(1926年)一文中又说:“上海气之可厌,在关于性的问题上最明了地可以看出。他的毛病不在猥亵而在其严正:关于性的迷信及其所谓道德都是传统的,所以一切新的性知识道德无不是他们嘲笑之的;上海气的精神是‘崇信圣道,维持礼教’的,他们实在是反穿皮马卦的道学家。”(《周作人早期散文选》,上海文艺出版社,1984年)周作人还在他的回忆录中直率地承认“性的心理,这于我的益处很大”。周作人还认为“可以从性心理养成一点好的精神”。


例如,他一再宣说霭理斯的意见,“以性欲的事情有些无论怎么奇异以至可厌恶,都无责难或干涉的必要,除了两种情形以外,一是关系医学,一是关系法律的。这就是说,假如这异常的行为要损害自己的健康,那么他需要医药或精神治疗的处置。其次,假如这要损及对方的健康或权利,那么法律就应加以干涉。这种意见,我觉得极有道理,既不保守也不急进”。(《周作人回忆录》,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


当然,大量论述性教育、传播性知识的是鲁讯的三弟周建人。周建人是一位生物学家、教育学家,也是二十年代起,在中国提倡性教育的先驱之一。1922年,桑格夫人的《家庭性教育实施法》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该书的序言便是周建人撰写的。在序中,周建人指出了我国性教育的缺乏,说“关于生殖一方面的事情,向来没有教法,如果小孩向父母了小孩怎样来的疑问,大人不是加以呵责,便是随口支吾,使小孩莫明其妙,眩惑不定。”1927年,周建人译着《性与人生》由上海开明书店出版,译介了美、德、英等国学者关于性和性爱的一些有影响的论文。


1928年,周建人着《性教育》一书,列为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师范小丛书”中的一种。在“编者说明”中,周建人指出:“性教育的范围是很广大的,从用什么方法去解答小孩的‘自身从哪里来的’的问题起,到淫书淫画在社会上究竟有什么损害的讨论,都属于性教育这一名称范围之内的。”该书共八章:性教育的重要,性教育的历史,性教育的问题,性教育中应该说明的几项重要事实,性的由来,性的生理,性的伦理,性教育的实施。同年,开明书店出版了周建人译的《性与遗传》。二十年代,周建人还在《妇女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很精辟的文章:《性教育与家庭关系的重要》。文中概述了性教育的必要和障碍、内容和方法,并提出“应该分别为男女青少年编写些性教育的书籍”。1981年,《父母必读》杂志将这篇文章重新发表,当时已九十三岁高龄的周建人,还对该文作了稍许修改,并写了后记),对推动当前我国的性教育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1923年《教育杂志》出版了'性教育专号',发表了13位作者的文章,其中有盛朗西:'性教育在新学制课程中的位置'。任白涛:'青年期性卫生及道德',等等。同年,日本学者羽太锐治着《最新性欲教育》一书由任白涛分章翻译发表,全书八章,最后一章为学校的性教育;美国斯梯生着《人生性教育》中译本也在北京出版。


1925年商务印书馆发行'教育丛书'共100种。有大中小学教材、医学、生物、社会、理工等类,其中专论性教育有的5种,笔者见到的有教育杂志编辑的第37到39种《性教育概论》、《性教育的理论》和《性教育与学校课程》。


《性教育概论》一书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常道直写的关于性教育的11个问题:为什么要研究性欲,为什么要反对研究性欲,为什么要有性教育,为什么要反对性教育,什么是性教育的正当范围,使性教育成为必要的理由是什么,性教育的目的是什么,谁最相宜担任性教育的责任,父母、教师和医生三方面怎样分担责任,性教育应当怎样进行,施行性教育时应当注意的是些什么;第二部分是译介日本市川源三的性教育论述。第三部分是黄公觉译介的美国巴哥罗教授《性教育》一书的要点。


《性教育的理论》一书包括:陈兆蘅'性教育之真谛及欧美各国之性教育运动',周建人'性教育的几条原理',潘公展'两性生活与性教育'三篇文章。陈兆蘅提出:'性教育实为校内校外合力工作,使青年对于自身性欲问题得到正当解决的种种计划的总名'。周建人写道:'人类既是两性动物,一生当中的一举一动无不与性有关系'。潘公展写道:'两性生活乃是人生最重大、最贴近、最富于兴味的生活。两性生活的根基,即在于恋爱。恋爱与生活,一而二,二而一。'他们早在20年代便如此直截了当地指出'性'在生活中的重要地位,至今看来,仍然难能可贵。


《性教育与学校课程》一书包括:廖世承'性教育与中学校',提倡'利用各科目施行有系统的性育';盛朗西'性教育在新学制课程上的位置',提出性教育的具体目标26条;邰爽秋'中等学校性教育之实施',拟订了大纲共62条;常导之'美国中学校性欲教育大纲',介绍纽约生物学教员协会委任的性欲教育拟定的大钢;沈泽民译'同性爱与性教育',原作者卡本特(E.Carpenter,1844-1929,英国诗人、性学家),是在英国最初公然用本名写作关于同性恋的人之一。这篇译文乃录自卡翁名著《中间的性》(1908年)一书,其中有一段论及学校与性教育,很为精辟,引述如下:


'现代的文明学校用一扇铁门把两性的事情完全闭起来了。门边是一种沉默,一种严酷的沉默,于是合法的好奇心立刻各如其状地变成不合法的好奇心了,狂热的色情暗暗地生长起来,本来没有色情的地方也起了色情了。阴沟的方法现在正流行着。学校既不能公然承认小学生的要求,于是违禁品在他们自己中间互相传授了,淫秽词曲代表了聪明高雅的说明了,损害卫生的行为跟着来了。性的神圣一去永不回头,于是学校中充满了早熟,而关于一个照权利是应该把它抬到一切思想以上的题目,在学校中是充满了病态的谈话和想象了。人工压抑了那高雅的方面而使那卑鄙的方面加速早熟,结果不过使那高雅方面完全受损害罢了。”


今天,一切对性教育抱疑虑态度的人,也许还能够从这段深刻、尖锐的评论中,得到启发与教益。1926年,上海国风书店出版德国医学家、性教育的先驱者罗乃戴尔博士《性与教育》一书的中译本《现代青年性教育》(戈乐天译),包括绪论,性教育的需要原因、性教育的目的、性教育的范围、如何实行学校内的性教育、结论。著者指出:


'沉默主义不但不能增进道德上的纯洁,反而是一个极其多灾难的迷惘,甚至成为童子天真的大祸。'


译者在译序中,对我国性教育开展中障碍所作的分析,颇有见地,引述如下: '考我国人对性欲教育或性欲说明,所以抱怀疑或反对态度之最大原因有四:第一,不知人类性欲本能之难于压抑;第二,不知性欲疾病为害之烈;第三,误于因袭的道德观;第四,误于从来所谓淫书的魔力。'他并郑重指出:教育书不是淫书,必须清除上述四种误会,才能使性教育有效地发展起来。


1927年,上海世界书局出版南洋大学学监柴福源着《性教育》。1928年,世界书局'ABC丛书:科学部自然科学组'中,收入了他的另一著作《性学ABC》,内中也论及性教育,指出:'性教育的目的,普通说来共有四种:(1) 性欲的卫生;(2) 心理的建设;(3)性病的预防和治疗;(4)优生。综合这四个小目的,成为一个大目的,与卫生、伦理、纯美三大原则结合,方才能算达到圆满的地步。'


1930年,杨冠雄《性教育法》由上海黎明书局出版。共十章:什么是性教育、性欲的根本原理、两性的关系、两性生活与性教育、家庭的性教育、性教育与学校课程、性教育的效能、性教育实施的程序、男女同校问题、性教育的过去与将来。

1934年,英国著名性学家蔼理斯巨著《性心理学研究》中《性的教育》部分的中译本出版(上海青年协会);夏南(T.W.Shannon)教授《性教育指南》中译本出版(杜佐周、钱亦石译,上海中华书局)。这本书是按性教育对象的年龄阶段而写的,共五编三十章,分述儿童时代、少年女子时代、少年男子时代、青年女子时代、青少年男子时代的性教育。强调:'男女孩认识性器官的差异越早,则其病态的好奇心发展之机会越少。'


1936年,杜占真着,程克敬、卢永春、郝鸣琴校订的《幼儿期性教育》由北京教育短波社出版。前有常导之、袁敦礼、傅继良的序。当时任北平师范大学体育系主任的袁敦礼教授在序言中指出:


'性教育的基本问题,不专在身体方面,而在心理方面,尤其在社会方面。所以使儿童有良好性的习惯、态度和知识必须从极幼小的时候着手,按照他的需要,和发育的情形循循诱导。'


值得指出的是,这本书是国人进行的关于性教育的调查研究和系统的论述。作者'因研究性教育,走访了华北几个重要都市和二十多个乡村,调查了大中小学校不下六十余个。'作者认为:

'性与人生的关系非常密切,性与生活的范围几乎相等,性生活是穿插在普通的生活中……性教育的范围,在纵的方面,应包括自婴儿初生以至成年育儿止;在横的方面,应包括家庭、学校、社会各方面直接或间接与性有关系的一切活动。'


本书提出了性教育实施通则十二条,并具体讲述了幼儿期性教育的内容与方法。前面以文献为主描述了现代性教育在我国的起始。


这个阶段的另一著作值得一提的是,1936年商务印书馆列入'师范小丛书'中出版的《苏俄性教育的理论与实际》(张郁光据日本苏俄问题研究日译本重译)。正如书名所示,该书包含了当时苏联权威性教育专家的论述以及性教育的教学大纲。至此,可以见到美、英、德、日、俄等国性教育的代表性著作都有了中译本,国人自撰的性教育著作,也已接连出版,期刊文章不断,专号也有出版,演讲、大纲均已出现,实地的性教育和对比的调查研究也已问世,性教育在我国已可说是奠定基础了。


在这一过程中,首先是先驱者们勇于冲破中国封建社会性压抑的传统观念,反对性的神秘主义,不但致力于改变性愚昧的状况,同时也以性教育为武器,预防性病的流行,革除与性有关的各种社会恶习。


自然,在这一起步过程中,在性教育的目标、内容、措施、方法等方面也有着不同意见的对立与争论。最明显的例子是关于张竞生教授的工作,以编撰《性史》而著称于世的张竞生教授,很强调性教育的重要性,认为'性教育一问题关系于人生比什么科学与艺术更大……性譬如水,你怕人沈溺么,你就告诉他水的道理与教会他游泳。'(美的社会组织法》,1926年)1968年《性史》的英译本出版时,加了一个副标题'中国最早的现代性教育论述',评价很高。但《性史》以及张竞生教授本人,在国内则备受指责,以至性教育工作者必须与之划清界限以自立。


例如杨冠雄在所著《性教育法》中责'所谓张博士者,更妙想天开,无恶不作,写出《性史》来,冒充性教育者','假借性教育之名,而大宣传纵欲主义,这是性教育的破坏者!'关于对张竞生教授的评价,著者另有专文,不在此赘述。这里,只是以张为例,说明性教育起始阶段的一种对立与争论。


其它争论还有,内容是激进些,还是保守些;内容的取舍是以性教育本身的需要还是偏重于公众的可接受程度;是男女分班讲授还是男女生在一起听讲;性教育作为一门独立的课程还是将有关内容融于各科之中;由谁来教,教师,还是校医、护士,还是兼而有之;是男、女教员均可,还是同性教员教同性班次;以及什么人有资格充任性教育教员,等等。


本文主要是从著述的出版方面谈中国近现代的性教育,基本上未涉及有关的立法和机构,以及进行的实际情况,等等。而且,就出版物来说,也仅以笔者见到的为限,漏而未列的,一定很多,谨此说明,并致歉意。要把所有以上的提到的内容都写出来,需要有志者做大量的专门研究,写成专著。王雪峰《教育转型之镜-20世纪上半叶中国的性教育思想与实践》(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北京,2006)便是一个很好的开端。(阮芳赋,2009-12-10,于台湾树德科技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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