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往事——值得一谈的林肯与道格拉斯的大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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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美国政坛上，政治人物之间就一个议题进行论辩，实在是太司空见惯了。但林肯和道格拉斯之间在1858年前后进行的大论战，所以成为美国历史上的一个标志性事件，主要是因为，通过这场大论战，表明美国的奴隶制问题已经成为一个不可回避的社会主要矛盾摆在了美国人民面前。每个人都必须要对这个问题进行思考，并做出自己的选择。

这场大论战，还有另外一个重要意义，就是林肯作为共和党反对奴隶制的杰出代表，出现在了全国人民面前，为他两年后被选为总统，并出色地领导了震惊世界的美国南北战争奠定了基础。

当然，要了解这场大论战的背景和意义，需要从美国18世纪20年代开始谈起。

政治妥协的力量

18世纪上半叶，是美国国土大规模拓展时期，同时，也是美国资本主义经济大发展的时期。从美国建国之初，就存在自由州和蓄奴州两种不同的政治体制。所以，每当一个新州加入美国联邦时，围绕该州是以自由州还是蓄奴州的身份加入联邦，都要展开一场激烈的争论。

1818年，当密苏里州申请加入联邦的时候，这个问题又摆到了国会面前。当时，美国的自由州和蓄奴州数量相等，按美国法律规定，联邦每州产生两名参议员组成参议院。自由州主要分布在美国北方，蓄奴州主要分布在美国南方。所以，密苏里州无论以自由州还是以蓄奴州身份加入联邦，都将打破参议院南北两方的力量平衡，这是双方都不愿意的。

经过长时间的争论，最后南北双方于1820年达成了《密苏里妥协案》。该法案从马萨诸塞州划出缅因地区作为自由州加入联邦，密苏里州则以蓄奴州身份成为联邦的一员，以平衡南北双方在参议院的席位，同时规定北纬36°30′线作为自由州和蓄奴州的分界线。这样南北双方的要求都基本达到了满足，社会矛盾得到了暂时缓和。

为什么我们说《密苏里妥协案》只是使社会矛盾得到了暂时的缓和，是因为在如何对待奴隶制的问题上，南北双方的矛盾很难通过相互妥协得以解决。南方奴隶主因为占有大量的黑人奴隶的无偿劳动，过着优雅高贵的贵族生活，他们将此视为自己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并且，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他们还要求将这种奴隶劳动推行到联邦的其他各州，特别是新加入联邦的各州。在北方，随着现代工业的高速发展，中小企业主阶层和广大的自由劳动者阶层也在不断地壮大。他们严厉的谴责这种野蛮的奴隶制劳动，它不仅阻碍了社会的发展，严重威胁到了北方的自由劳动制度，而且赤裸裸地违背了《独立宣言》的基本准则：人人生而平等。

当时，在美国，南方由于贵族们传统的政治经济地位，以及所受的文化教育，涌现了一大批政治精英，基本主宰了美国政坛；而美国北方，工业经济的快速发展，政治力量和经济规模，都超过了南方，不仅工商企业主、文化精英的政治参与意识强烈，而且整个社会的下层白人劳动群众也非常关心国家的政治发展，以及自己的社会地位。这些都是迫使南方的政治家不能不正视的社会现实，由此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意识。

在这样的时候，如果南北双方达不成某种共识和妥协，联邦很可能会分裂，甚至会爆发战争，这可能会把美国带入苦难、甚至分裂的深渊。这是南北双方都不愿意看到的，为了国家的大局，为了社会的正常发展，南北双方最终达成了这一政治妥协——《密苏里妥协案》。

所以，虽然围绕奴隶制问题，南北双方的矛盾难以通过妥协得到根本解决，但是，《密苏里妥协案》暂时弥合了美国社会的深刻矛盾，为美国赢得了从20年代到南北战争这宝贵的四十年时间。这期间，美国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都有了快速发展，已经成为了北美大陆最发达的文明国家。

所以《密苏里妥协案》又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妥协，对美国的社会发展产生了巨大的推动力量。

妥协总是要被突破

从1820年通过《密苏里妥协案》到1854年国会通过《堪萨斯—内布拉斯加法案》，在这三十多年间，虽然国会就新加入联邦的州为自由州还是蓄奴州，南北双方仍然争执不断，但因为有《密苏里妥协案》的制约，南北双方的矛盾仍然通过大大小小的政治妥协，得以弥合，但是这种妥协已经非常难以达成了。特别是“1850年的妥协”，虽然经过艰难的反复，勉强达成，但并没有被社会各方真正认可，社会已经面临被撕裂和分化的危险。1820年的《密苏里妥协案》要被突破，几乎是在所难免了。

这主要是因为，在这几十年间，美国的北方社会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对南方各州呈现出了一种压倒性优势。这使南方社会十分不安，因为发展下去，势必要威胁到南方奴隶主赖以生存的基础——奴隶制。因此，南方坚决要求，必须保持他们在美国社会中的政治平衡，否则他们就将退出联邦。

当然，南方是有这个底气的，美国社会多年来一直是被南方的精英所控制，他们必须要对南方的政治诉求给予照顾。

这样，1853年底，当堪萨斯地区申请在内布拉斯加的广阔地区建立联邦新州的时候，由于该地区在《密苏里妥协案》划分的南北分界线以北，理应以自由州的身份加入联邦，这样一来，政治平衡又要被打破。于是，参议院没有批准这个申请。当时代表南方利益的民主党在参议院占据优势。

为了缓和南北双方的矛盾，负责处理这个问题的参议院准州主席、民主党党魁道格拉斯于1854年1月提出了一个新方案，这个方案提出要废止《密苏里妥协案》，认为一个地区是否实行奴隶制，不应该受到区域限制。新建立的州实行何种制度，应该由当地居民或其代表通过投票来决定。这就是所谓的“人民主权原则”。

这个方案经过长达四个月的辩论，终于在美国国会参众两院获得通过，称之为《堪萨斯—内布拉斯加法案》。根据这个法案，奴隶制的扩展不再受到地域限制，由于南方已经是奴隶制的一统天下，因此，美国的奴隶制由此可以不断地向美国的北部扩展。

《堪萨斯—内布拉斯加法案》通过后，立即引起了强烈的社会震荡，使美国的两大主要政党辉格党和民主党发生了分裂。

辉格党和民主党和其他一些政党中反对《堪萨斯—内布拉斯加法案》的人士，新组建了共和党。随着辉格党的式微，共和党便取代了辉格党，和民主党一样，成为美国社会的两大主要政党。

林肯原来是辉格党的主要成员，一直致力于宣传辉格党的政治主张，如设立保护性关税、鼓励金融投资广泛建立银行、主张自由劳动、改善交通、公共土地合理分配等等，在此之前，他对美国奴隶制问题关注不多。《密苏里妥协案》的废除，给了他很大的刺激，驱使他将主要目光集中到了美国奴隶制问题上来。

他认真研究了《堪萨斯—内布拉斯加法案》的社会危害，决定一定要将这个法案的实质，和道格拉斯的险恶用心揭露出来，坚决维护先辈们苦心建立的自由民主平等的联邦共和国。林肯也因此成为美国共和党的创建人之一。

林肯一直将奴隶制看成是联邦共和国的污点，但是，他认为，只要维护了联邦的统一，维护了联邦自由民主，坚持国父们的人人生而平等的理念，限制奴隶制的发展，奴隶制必将会在联邦共和国自行消亡。

《堪萨斯—内布拉斯加法案》无情地击碎了林肯的这个思想。奴隶制不仅没有在共和国被限制，反而有向全国扩张的可能，消亡就更无从谈起了。

更可恨的是，这种奴隶制的扩张是在道格拉斯的“人民主权原则”的谎言下进行的。这个所谓的“人民主权原则”可能会成为北部自由州立法的一个新借口，使奴隶制劳动出现在美国各地，成为美国人民的新威胁。

因此，围绕奴隶制问题，以林肯和道格拉斯大论战为代表的全国性争论也就此展开。

没有结束的论战

林肯与道格拉斯可谓是老对手了。

他们两人是同一天在伊利诺伊州开始自己的政治生涯的。五年之后，他们又同时成为州法院的律师。林肯是一名辉格党人，道格拉斯则是一名民主党人，十几年来两人针锋相对的在多个辩论场合相遇，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对手。虽然林肯人高马大，语言锋利而不失幽默，但道格拉斯的短小精悍，以极具煽动性的语言直击要害，使林肯时常感到难以招架。虽然十多年的交锋中，林肯很少占有上风，但是在事关奴隶制可能蔓延发展的重大问题上，林肯还是主动向道格拉斯发起了挑战。

《堪萨斯—内布拉斯加法案》的基础是“人民主权原则”。道格拉斯认为，在新建立的州，应该给那里的人民选择适合自己类型的权利，由他们自己决定，在自己的州是否实行奴隶制，这充分体现了人民主权的权利。

林肯反驳说：“道格拉斯法官认为奴隶制是正当的，而我认为它是不义的，这正是我们争论的焦点。”“如果这是正义之举，人们就享有实施这一制度的权力。如果这是不义之举，他不能说人民有干坏事的权力。”

所以，林肯认为，将人民主权原则放在奴隶制问题上是非常不合适的。因为黑人也是人，也应该有自己管理自己的自治权利，但道格拉斯的人民主权原则，将黑人的自治权利完全剥夺了，彻底破坏了人民主权原则。“白人自己管自己是自治，但是，他管了自己又管了别人，这就不止是自治——这是专制。”

林肯说，美利坚合众国所以伟大，就在于“我们主张给所有人以机会，我们期望弱者变得更强大，无知者变得更聪明，所有人在一起变得更好更幸福”。所以，对于一部分人剥夺另一部分人自由的奴隶制，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和道德的谴责，这是一个不容选择的问题。人民主权原则居然主张在这个问题上可以选择，可见是多么不道德。这不是对自由的伸张，而是对自由的破坏。

道格拉斯立即反击，他说林肯是一个激进的废奴主义者，甚至对国父们处理奴隶制的智慧都提出质疑，认为一个国家不能保持半奴隶制半自由的状态。

为什么不能呢？道格拉斯反问道。国父们在建国时，不就是创造了这种状态吗？道格拉斯说：“在制定宪法时，他们就知道在一个如此广阔、存在如此多样的气候、生产方式和利益的国家，不同地区的人民必然需要不同的法律和制度。”

林肯回答说，尽管美国的宪法在一定程度上认可了奴隶制，但当时，那是为了达成一部全国性宪法国父们所作出的让步，以避免全国陷入混乱的无状态。他提醒大家：“你如果研究关于宪法的辩论和国会第一次会议，你会发现没有一个人说奴隶制是件好事。他们都相信奴隶制是一种罪恶。”

接着，林肯也坦陈：我们大家也都认识到，奴隶制在美国的社会生活中根深蒂固，所以我们对奴隶制采取了容忍的态度，相信它会随着社会的进步而逐渐消亡。即使在今天，我们仍然主张恢复《密苏里妥协案》，将美国的奴隶制限定在一定的范围内，不允许它对外扩张。

林肯比喻说，就像“你身上长着一个囊肿毒瘤，但无法将它割除，因为这样做会使你流血致死；然而，治疗的方法却肯定不是将毒瘤繁延、使其扩散于你的全身”。奴隶制就好比国家身上的毒瘤，我们“不能让它扩张到原先它所不存在的新的准州里去。这是一种和平的方式、传统的方式。我们的先辈为这种方式的运用给我们树立了典范。”

但是，我们现在面对的现状又是什么呢？林肯痛苦地说：“大约在八十年前，我们宣布人人生而平等，但是现在我们已经从那个开端堕落到宣称某些人对他人的奴役是‘神圣的自治权’。所以，现在我们应该做的不是助长奴隶制，而是承认奴隶制正在致命地破坏世上迄今所见的最神圣的政治制度。”

为了反对奴隶制，林肯做了数百场演说和辩论，其中，影响最大的是他和道格拉斯在1858年为竞选伊利诺伊州参议员时，双方展开的连续七场的大辩论。这场辩论吸引了全国的目光，许多报纸都对此进行了全程报道。虽然从当时的民众支持度看，林肯与道格拉斯几乎不分上下，但作为民主党的党魁，道格拉斯最后当选了，但林肯也因此闻名全国，共和党将他看作自己最优秀的代表。

两年后，在1860年的美国总统大选中，林肯作为共和党的候选人，道格拉斯作为民主党的候选人，再次相遇。尽管在竞选中，道格拉斯马不停蹄地四处演说，而林肯没有做过一次讲演，因为他说，他的观点在他的数百场演说中都反复阐述过了，美国人民都很熟悉了，而他自己也没有任何改变。

然而，这一次，林肯赢了，他当选为第十六届美国总统。林肯也是共和党推选出来的第一位总统。

只是，林肯与道格拉斯的论战并没有结束，南方奴隶主选择用战争来结束这场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