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景浑成

12-19 生活常识 投稿:管理员
情景浑成



古典诗词的造境技巧(四)
情景浑成
情景浑成之造境设计,就古典诗词而言,实为最高类型之设计追求。
此类造境设计,情景混茫一片,虚实合体,不知何为情,何为景,情景关系呈现天造地设般化工之妙,不言情而情自现,不言景而景自显,呈现出“物我两忘”的显著特征。王夫之《薑斋诗话》:“含情而能达,会景而生心,体物而得神,则自有灵通之句,参化工之妙。”清人方世举《兰丛诗话》:“诗有不必言悲而自悲者,如'天清木叶闻’、'秋砧醒更闻’之类,觉填注之为赘;有不必言景而景自呈者,'江山有巴蜀’、'花下复清晨’之类,觉刻画为之劳。”在古典诗词创作中,主体用于造境之情景,其实都是经过心灵再创造之产物,体现出诗词内在质的规定性,细加体察,方识机巧。
情景浑成以造境的设计,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众生万物皆备于主体,另一种是主体融入众生万物,即“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王国维《人间词话》:“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着我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






(1)、众生万物皆备于主体的造境设计。清沈祥龙《论词随笔》:“榛苓思美人,风雨思君子,凡登高吊古之词,须有此思致。斯托兴高远,万象皆为我用,咏古即以咏怀矣。”沈氏“万象皆为我用”已触及“有我之境”之根本。此类造境设计,备受古典浪漫诗人推崇,其代表作首推屈原抒情长诗《离骚》。《离骚》历来被研究者推为屈原忠君爱国之作,直至近年来,才有学者从主体追求生命价值高度给予新的评价,从而为我们从诗学角度揭示出这是一首“众生万物皆备于我”的造境设计之作。主体“在自由幻想的梦幻般世界中驰骋感情”,运用神奇的幻觉和跳跃式联想,驱驾万物如山、水、日、月、风、云、雷、凤凰、美人等为其所用,揭示出生命价值存在于永恒的“上下求索”之中,对生命价值的追求只有过程,没有终极。诗仙李白《日出行》“吾将囊括大块,浩然与溟涬同科”,其造境设计与《离骚》异曲同工。此种情景浑成之造境设计,于后继词家亦有杰出展示。张孝祥《念奴娇?洞庭春草》:“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此词借洞庭夜月之景,抒发作者高洁忠贞之襟怀与飘潇豪迈之气节。上阕描写主体夜乘扁舟过洞庭,身处清幽之境“悠然心会”,步入宇宙之共融境界;过片以“孤光自照、冰雪肝胆”与天地“表里”相呼应,将主体置身于“素月分辉,明河共影,玉鉴琼田三万顷”之澄澈宇宙之中,在“稳泛沧溟空阔”中扣舷独啸:“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词作尽情抒发主体主宰宇宙之气概,全方位清晰地展示出“万物皆备于我”之造境特征,为词坛少有之佳作,颇受词学理论家称道。潘游龙《精选古今诗余醉》评曰:“孤光自照下非唯形骸尽损,即乾坤不知上下也。”王闿运《湘绮楼评词》将其与苏轼《水调歌头》比较,赞评曰:“飘飘有凌云之气,觉东坡《水调》有尘心。”
(2)、主体融入众生万物的造境设计。即物我同一到物我两忘(无我之境)之设计。此种设计以物观物,主体依赖比兴功能“具现”感发独特情思之“景”而达象征(普遍性意义)之效。共分为两类无我之境设计:体认类与体悟类。






体认类无我之境之设计,主体非如实呈现自然之景,而是刻意排景造境,引导定向联想与欲暗示的“普遍性意义”相呼应,达到体认中对智性的认知。如王维《临高台送黎拾遗》:“相送临高台,川原杳何极。日暮飞鸟还,行人去不息。”诗题定位“送友人”,看似别情之作,实则晓有深意。清人徐增《而庵说唐诗》:“此纯写临高台之意,勿呆看一字,方有得。”主体“临高台”而送别,望川原旷远,天涯无际,在离情别绪背景之下,揭示众生万物共存于苍茫宇宙之感兴隐喻,借日暮时分“飞鸟还”而“行人去”之场景变换,置身于生命存在之交替中,感兴对宇宙循环运行律之体认。杜甫《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全诗由两组对句组成,以情景浑成造无我之境。四个景象外在虽无联属,但相互间以各自特异感兴的实质内容相呼应,内联紧密,设景造境实属有意为之。第一组对句“黄鹂鸣翠柳”与“白鹭上青天”,一静一动,构成众生共存之和谐,第二组对句“西岭千秋雪”与“东吴万里船”,一永恒,一旷远,构成万物互聚之协调。主体通过意象化景象内在的感兴呼应,成功地构架出一幅宇宙众生万物生态平衡的和谐彩图,借此感兴对宇宙内在平衡律之体认。





体悟类无我之境之设计,主体对自然之景作如实呈现,一切场景自在聚合,感兴情味直接与欲暗示的“普遍性意义”相呼应,达到在体悟中对“真意”的感悟。孟浩然《宿建德江》:“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此诗前后两联诗句之间,在貌似分离的情景氛围中呈现出潜心化解“客愁”式的递进演绎。清人刘宏熙在《唐诗真趣辩》对其评析曰:前二句“烟际泊宿,恍置身海角天涯,寂寞无人之境,凄然回顾,弥觉客行之远,故云'客愁新’”;后二句“野唯旷,故见天低树,江唯清,故觉月近于人。”主体借“天低”、“月近”之景,感兴天、月近人之“亲”,隐喻来自生命故乡、灵魂家园的温柔情思对漂泊者的心灵慰藉,引导对生命故乡、灵魂家园之神秘体悟。崔颢《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州。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金圣叹《选批唐诗》云:前四句除第二句写“黄鹤楼”,其余皆写“昔人”思致。第一句“写昔人”,第三句“想昔人”,第四句“望昔人”,前四句全为景象、事象之组合;后四句抒发乡愁,金圣叹批曰:“五六句只是翻跌'乡关何处是’五字。言此处历历是树,萋萋是州,独有目送乡关,却是不知何处。”五六七三句亦是景象组合,结句“烟波江上使人愁”借景抒情,点睛之笔。“黄鹤楼”因“昔费文祎登仙,每乘黄鹤于此楼憩驾《太平寰宇记》”而得名。“乘黄鹤”作为典故,已成为通达神天仙境之影射,“黄鹤”也被赋予原型象征---能与众神沟通之精灵。俞陛云《诗境浅说》评曰:“谓其因仙不可知,而对此苍茫,百端交集,尤觉有无穷之感。不仅切定“黄鹤楼”三字着笔,其佳处在托想之空灵,寄情之高远也。”主体借登楼之思,实是抒发对宇宙感兴之体悟。“白云千载”飘走悠悠岁月,黄鹤一去再不飞回,眼前晴川汉阳树历历在现,芳草之滨鹦鹉州萋萋可求。然通往神天仙境之路,音信渺茫,再难访寻。主体置身苍茫暮色、浩渺烟波之中,向冥冥天宇发出喟然长叹:生命的故乡何在?!灵魂的家园何在?!崔颢《黄鹤楼》以其波诡阔宕之设计,造就出一片富有宇宙感兴色彩的体悟式无我之境,造境之奇绝幻化,实不负“唐律第一(《沧浪诗话》)”之美誉!太白后尘之作《金陵登凤凰台》:“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造境技法相与、格调媲美伯仲,可资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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