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初年与匈奴和亲,真的是因为打不过吗
许多人以为匈奴是汉朝的致命威胁,从汉高祖到汉武帝是因为打不过匈奴才与其和亲,直到汉武帝时汉朝才摆脱匈奴的压迫,反败为胜,把匈奴驱赶到漠北。其实,汉匈战争初期的史实与这种刻板印象几乎完全相反,匈奴对汉朝没什么大不了的威胁,汉朝也没什么兴趣出击匈奴。
不少人认为文景之治的时代汉军打不过匈奴,被迫隐忍。由于我国历史教育以及电视剧的影响,大多数人形成了这样的历史观:西汉初年国力孱弱,打不过匈奴,被迫和亲。
还有一些著名的事例似乎也能印证这样的观点,比如传说中刘邦御驾亲征却惨遭白登之围,靠枕边风达成的“屈辱求和”,比如文景之治期间的数次和亲,比如那些被匈奴杀死、掳走的大量生活在边境的百姓,总之就是一部活生生的血泪史。
最具屈辱性的例子当属冒顿单于给吕后写过的一封信:
……陛下孤立,孤愤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娱,愿以所有,易其所无。
意思就是,你死了老公,我死了老婆,生活少了点乐趣,不如咱俩凑合一下一起过得了。吕后没办法,只好以年老色衰为由婉拒:
……敝邑恐惧,退日自图,年老气衰,发齿堕落,行步失度。单于过听,不足以自淤。
接下来咱们看一下白登之围的过程:
高帝自将兵往击之。会冬大寒雨雪,卒之堕指者十二三,於是冒顿详败走,诱汉兵。汉兵逐击冒顿,冒顿匿其精兵,见其羸弱,於是汉悉兵,多步兵,三十二万,北逐之。高帝先至平城,步兵未尽到,冒顿纵精兵四十万骑围高帝於白登。
——《史记·匈奴列传》
这一段跟常见历史读物的描述大体相当,但那些历史读物似乎有意无意遗漏了这么一点——刘邦没等大部队到来,自己轻兵进击被围。
据《汉初军事史研究》考证,刘邦被围困的兵力是十二万而已。匈奴兵力占据了绝对优势,就这样七天都围攻不下,等到了樊哙、周勃率领的二十万主力部队前来会合。
接下来的事情也不是传说中的陈平贿赂匈奴阏氏,使之用枕边风的终极大招。而是双方进行了谈判。刘邦表示,若是匈奴方面一意孤行,我方将采取强烈反制措施,一切后果由匈奴方面承担,勿谓言之不预也。
这次匈奴可谓是倾巢出动,如果继续攻击,运气好则名留青史,但对汉朝并无法造成毁灭性打击;一旦失败,就是全军覆没、亡种灭族。对匈奴来说,风险与利益不成正比。所以,双方最终和解。
由于战争态势对匈奴有利,所以合约是有利于匈奴的,而汉军收复了全部失地,并顺手干掉了摇摆不定的韩王信,可以说不至于屈辱。
白登之围只不过围住了汉军先锋
至于和亲以及吕后的“忍辱负重”,也不是因为匈奴。
如果真的去读一读《史记》和《汉书》的匈奴列传,就会发现匈奴即使在汉初也不是威胁。跟我们大多数人的印象不同,即使是看起来软弱的文景时代,匈奴也根本不敢与汉军进行主力决战。每次入侵,只要汉军主力集结,匈奴人便会遁走避战。比如这两次:
(三年)五月,匈奴入北地,居河南为寇。帝初幸甘泉。六月,帝曰:“……其发边吏骑八万五千诣高奴,遣丞相颍阴侯灌婴击匈奴。”匈奴去。
……十四年冬,匈奴谋入边为寇,攻朝塞,杀北地都尉卬。……帝欲自将击匈奴,群臣谏,皆不听。皇太后固要帝,帝乃止。於是以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赤为内史,栾布为将军,击匈奴。匈奴遁走。
——《史记·孝文本纪》
关于这一点,“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作者陈汤也是很有发言权的:
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弩不利。今闻颇得汉巧,然犹三而当一。
从这句话来看,匈奴与西汉在军事技术上存在代差,战斗力的差距比想象的还要大。
然而,由于诸侯王的掣肘,这么大的优势无法转化为胜利。比如文帝三年那次匈奴入侵,大军刚出动,济北王刘兴居就造反了,汉文帝也只好“罢击胡之兵”:
济北王兴居闻帝之代,欲往击胡,乃反,发兵欲袭荥阳。於是诏罢丞相兵,遣棘蒲侯陈武为大将军,将十万往击之。
——《史记·孝文本纪》
所以,文帝不与匈奴和亲又能如何?吕后不忍辱负重又能怎样?一旦怒而动兵,诸侯王也是不介意趁虚而入的。在这种背景下,晁错“攘夷必先安内”的历史名言便应运而生了。
直到景帝平定七国之乱,诸侯王才不再是肘腋之患。等到汉武帝时期基本翦除了诸侯王的威胁。
说了这么多,总结起来就是:匈奴不仅国力上一直被西汉碾压,军事方面更是从未对汉军占据过任何优势。武帝之前匈奴有数次机会与汉军进行主力会战,但每一次都是匈奴人选择避战。至于和亲,也不是因为匈奴,更多是着眼于诸侯王的威胁。
可以说,匈奴一直以来都是在边境上抢点东西而已,从未对汉朝有过致命威胁,汉军只要有备,匈奴就会自知不敌,主动退走,汉朝要解决匈奴问题,利用先进的装备和组织制度进行几次主力会战即可。
当汉朝诸侯王威胁不再,汉军在主力决战中击败匈奴后,连一介使者说的话也比吕后强横多了,但代价则是社会凋敝:
南越王头已悬于汉北阙下。今单于即能前与汉战,天子自将兵待边;即不能,亟南面而臣子汉。何但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为?
——汉使郭吉对乌维单于如是说。
冒顿单于身杀其父代立,常妻后母,禽兽行也。
——无名汉使对狐鹿姑单于如是说。
纵观上下五千年,也只有两汉始终对北方游牧民族占据了较大的优势,所以有了王夫之“国恒以弱灭,汉独以强亡”的说法。相对而言,两宋则显得弱势得多,然而这并不全是汉朝的功劳和宋朝的过失。针对这一点,著名历史学家黄仁宇指出,“15英寸等降雨量线”划分出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界线。这条线越往北,冬季牧场面积越小,则游牧民族国力相对中原越弱,越往南则国力相对越强。
而历届游牧民族的表现也大致符合这个理论,比如蒙古崛起之时此线处于历史上最靠南的位置,而匈奴就很不幸赶上了最靠北的时候。照这个理论看来,即使是伊稚邪单于那般人物,也没有敌过一条小小的地理意义上的线,只能在青史中成为汉武帝的陪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