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工作就是一坨狗屎
我做过狗屎工作
你知道新浪博客、搜狐博客、和讯博客、网易博客、天涯博客等有四种更新方法吗?
我曾经在南方某座富有经济活力的某城市一家开发某种办公软件的创业公司任职,负责提升该产品在网上的曝光度,如果能顺手拉来客户就更好了。我每天在百度知道上复制粘贴千篇一律的回答并创建谁都不会看的问题,在各种明显已经落伍的博客上更新用各种已经看厌烦的话术和关键词更新文章以提高SEO收录和搜索排名,每周总结一下那些不成器竞品半死不活的公众号是不是有更新、又搞了什么活动取得了什么曝光,偶尔还去客服部门打电话询问注册用户的用户体验如何——通常用户们都不会接电话,少数打通的反应都是“还有这东西?哦我注册了但用不上啊”。
每周还要更新一篇公司宣传微信公众号的推送文章,貌似能起到宣传作用,但实际上阅读量能达到500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这已经是我所做的比较有意义的工作了,还有一些无聊、令人生厌又不得不完成的考评。工作时间还要有至少百分之三十的时间花在制定各种目标、核对各路考评上:每天下班前在某款团队协作软件上核对今日计划完成情况,并写下次日要完成的任务;每周一开部门会议,周末要写周总结;每月还要按照考评要求核对工作情况,最后交由上级评定工作质量,以确定我该发绩效奖金、啥事没有或是该转岗或被辞退。
帮帮忙好伐,那点绩效奖金少得可怜,我宁愿不要也不被这么折腾。
还有季度考核,所幸我连一个季度都没待满就跑路了,没有遭此大难。
该产品解决的问题实在撑不起这家公司的野心,老板开会吹嘘的宏伟目标落到底层员工处就是一地鸡毛。部门领导是个阴阳怪气的中年女人,以占下属便宜为乐事,以打压下属积极性为能事,喜好制定谁都完不成的目标,等你完不成就指责你不努力。所以从来没有强制加班,留下来干到多晚都是“自愿” 的,在那座奋斗逼城市里大概这样才是正常的吧?该领导怎么混到领导岗位上实属未解之谜,大概是沿着一条互联网给公司中层领导混日子的典型路径刷出来了还算好看的履历,实际上既无专业能力,也无管理能力,还很难相处。
还有不得不提的公司人事部门,每周都自作聪明地准备所谓的工作福利——其实就是每周一人发一点零食水果,还觉得自己很贴心很温暖。除此之外还绞尽脑汁地想出其他福利,比如联系了一家公司附近的健身房,可以让员工下班后凭工牌就能每周去那里运动几次,结果那家健身房不到一个月就破产跑路了。
这件事说明这些人力资源同事实在没什么脑汁可以绞尽。果然,一位人力资源同事离职后转身变成了微商,在朋友圈里贩卖卵用没有的某保健品。
这家公司,从我自己的工作,到我所在部门提高网络曝光率的工作,到公共关系部门吹嘘公司有多好到处办活动的工作,到客服部门每天以打满多少个电话为目标的工作,再到人事部门每天考评之余的搞笑工作,大部分工作在我看来都是“狗屎工作”,给我的身心健康造成了巨大危害。而且少了这些工作地球照样转。
唯一的一点用处是给我发的那点钱,堪堪够养活我一个人。但是在那座消费旺盛的城市,我过得可怜兮兮的,消费降级到地板了。所以我果断辞职逃离了。
自古以来就有狗屎职业
在外人看来我有学历有正式工作,有五险一金也不需要在烈日下上工地,每天只需要盯着电脑打字就可以了,实在没有什么资格矫情。但我在那几个月里深深焦虑,这份工作几乎占据了我工作日的所有时间,按照领导的意思似乎周末都也要任意侵占。每天机械重复毫无长进,做的事情看不出有任何意义,却要承受很大的心理压力,而且就工资水平来看,这么干半年怕是年底回家的高铁票钱都攒不下来。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经历,也不只是现在的情况,一百多年前的欧洲就已经是这样了。
当格里高从烦躁不安的梦中醒来时,发现他在床上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甲虫。
在变成甲虫的那天,他反省起自己作为一个推销员的工作,天天在外面跑来跑去,被旅途劳顿折磨,早已无法忍受。上级盛气凌人,同事媚上欺下,自己哪怕一点微小的失误都会被苛责,要不是为了全家的开销,他怕是早就辞职了。
很显然,卡夫卡小说《变形记》里的主人公格里高认为自己的工作是狗屎。
尽管外人可能不会这么看。那可是十九世纪末的欧洲,八小时工作制都没有推广,大量劳动人口还在工厂和矿井里做着收入更低、更劳苦肮脏的活计以糊口。相比之下,格里高一个人工作,在帮父亲还外债之余养活了一家四口还能雇佣女仆,这份工作的薪水已经相当丰厚了。格里高也不需要每天在工厂里没日没夜的劳作,稍不留神就被监工痛骂,更不用在矿井里佝偻着身体,冒着随时都可能深埋地下的危险凿坑。
比起格里高,我还远不如呢,毕竟我的工资连我一个人都养不起。
有这种经历一百多年的西方人终于回过味来,英国人类学家大卫·格雷伯写了一本叫做《狗屎职业论》的书,专门讲了一下这些“狗屎职业”的出现。
在他看来,一百多年前这个问题还不显著,因为当时西方社会还有大量人口从事农业、制造业和家政服务业。但是如今这些行业的就业人员数量大幅下降,同时,从事“专业、管理、文书、销售和服务的工人”数量翻了三倍,占总就业量的比例从四分之一增加到四分之三。
至于生产性工作,很多都被机器取代了。就连以“血汗工厂”著称的富士康,某些地区的工厂工人数量都减少了一半,被机器取代了。当年亨利·福特曾发出这样的感慨:“每次只需要一双手,来的却是一个人。”如果他活在一百年后的今天,恐怕会高兴地哈哈大笑。
第三产业创造很多狗屎职业
减少了这么多职位,那么这些人都去哪里就业了呢?自然就是去这些“狗屎职业”了。
在大卫·格雷伯教授看来,狗屎职业分布广泛,高中低端都有,来自于金融、营销、法律、学术、人力资源、公共关系、行政以及外卖等行业。(百度美团饿了么:喵喵喵?)
举个例子,我在之前那家公司先上班的一个下午,搜肠刮肚地在想除了本公司员工谁都不会看的品牌宣传公众号该写点什么。打开微信看到很多和我一样可怜无助的新媒体运营起的有气无力的标题。无聊的人事在公司群里发来通知说今天的福利到了,是每人一个橙子,公司群里立即浮现出言不由衷的感谢。
刚领完橙子,有个电话打过来,问我要不要办信用卡,本应直接挂掉电话的我却鬼使神差听了二十分钟,嗯嗯嗯好好好之后,恶作剧般地告诉对面我一个月攒不下五十块钱的事实。等对面失望地挂掉电话,我发现今天的任务又完不成了,又得“自愿”加班,根本没有时间回家做饭,只能预订一份外卖——其实我本来不需要外卖小哥跑一趟的。
聪明的读者可以数一数,上面一段涉及了多少“狗屎职业”?
格雷伯教授原本认为,只有苏联这样效率低下的国家才会有“百货商店卖一块肉需要三名店员”的事情发生,没想到西方国家也出现了类似事情。
其实他已经说到点子上了:增加的这些工作大多属于第三产业,而制造业和农业的就业人口以及经大大降低了。正是这些第三产业创造了大量“狗屎职业”。
低端一点的,就像我们在《杀死那个美国人》里提到的那些去工业化的地区,很多人口加入了庞大而暧昧的平行经济中,做小工、当小差、交易买卖等。万斯先生就曾经在一家地砖分销公司做过临时工,他的工作是把地砖搬到货板上,为运走做准备。要搬的地砖很沉,显然很不轻松。他的一位同事显然对这份工作很是厌恶,长期迟到,每天还要上3-4次厕所,每次长达半小时以上。
高端的也不少,格雷伯教授就提到,“可能还没见过哪个公司律师认为自己的工作不是一坨屎……几乎所有新兴产业也是如此。有这样一大群受雇的职业人员——如果你在聚会上遇到他们,并说你在从事一件可能被认为有意思的事情(比如人类学家),他们甚至就会完全不想提他们的工作。请他们喝几杯酒,他们就会开始滔滔不绝地抱怨自己的工作其实有多么无意义和愚蠢” 。
他甚至吐槽道:“我们不清楚如果所有的私募股权CEO、政治说客、公关研究人员、精算师、电话营销人员、执达官和法律顾问都消失,人将会遭受什么痛苦(许多人猜想我们可能会过得更好很多)。”
你的梦想是唱歌?别做梦了
一百多年前就有这么一个做着股票经纪人的光鲜工作,衣食无忧事业有成,但还是觉得工作狗屎,于是抛弃工作的人,他就是高更。
高更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想做个职业画家。
他心情倒是舒畅了,但做股票经纪人收入丰厚,做画家只能喝西北风。他还有五个孩子要养活,所以他妻子不堪忍受,离开了他。
他一路浪到了塔希提,在这里他的艺术灵感大爆发,显然脱离了狗屎工作,他能够思考一些更深入的问题。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
他在太平洋的群岛上留下了不朽的艺术瑰宝,并和多名女子发生并保持了正当或不正当的性关系。然而这不能给他带来财富,只给他带来了梅毒,晚年在贫病交加中死去。
高更给我们指明了一条逃离狗屎工作的路径,那就是做艺术家。但是这条路风险很大,极大概率是得不到丰厚的物质回报的。
很多人都抱有这样的幻想,如果自己成了艺术家,就能摆脱狗屎工作,轻松名利双收,似乎这是他们翻身的底牌。就连《变形记》里的格里高也觉得妹妹有音乐天赋,幻想自己能多赚点钱,送妹妹去音乐学院深造。
显然这只能是幻想,不要说当年,就是现在搞音乐的都相当不容易。
格雷伯教授提到了一个老同学,他先是成为了一名诗人,然后是独立摇滚乐队的主唱。按照格雷伯教授的说法,他“才华横溢,有创造力,他的作品无疑照亮和改善了世界各地的人的生活”。
然而这个曾经的歌手的几张专辑并不成功,他丢掉了合同,陷入债务和新生女儿带来的压力中,最后正如他所说,“选择了许多无目标的民众的默认选择:法学院
”。如今的他是纽约一家著名公司的律师,工作令人羡慕,但他觉得自己的工作毫无意义,对世界毫无贡献,在他看来不应该存在。
相似的故事在中国太多了,很多民谣歌手一直不能出名,只能在酒吧驻唱,他们中只有极少数人才能爆火,名利双收。
格雷伯教授不禁深思,“为什么我们的社会对有天赋的诗人、音乐家的需求似乎很有限,对公司法专家的需求却显得是无限的”?他得出一个细思极恐的结论:如果1%的人口控制了大部分可支配财富,那么我们所说的“市场”反映的就是他们,而不是其他人,认为有用或重要的东西。
老老实实工作,别去上街
凯恩斯早在1930年就预测说,等到20世纪末技术将足够发达,英美等国将实现一周15小时工作制。但现实并非如此。
为什么在自动化大行其道,以至于取代了很多人工作的今天,我们仍然要每天工作八小时甚至更多呢?
格雷伯教授提到一种可能性,即尽可能降低失业率是各国的首要目标,听起来好像是为了帮助人们过上更好的生活,实则不难看出是为了降低社会不稳定因素。没有了工作,失业的人们无所事事,就会投身于各种运动中,导致社会动荡,甚至颠覆。
比如突尼斯2010年失业率高达13%,一名青年大学生毕业后没找到工作,不得已做了街边小贩,被执法人员粗暴对待,在2011年初为抗议自焚身亡,掀起了“阿拉伯之春”的狂潮,颠覆了中东包括突尼斯在内的数个政权。
一百多年前工业还在大幅扩张,还没有那么自动化的时候,殖民主义者罗得斯就曾说道:“我昨天在伦敦东头(工人区)参加了一个失业工人的集会。我在那里听到了‘面包,面包!’的呼声的粗野的发言……我的神圣主张是解决社会问题,就是说,为了使联合王国4000万居民避免残酷的内战,我们这些殖民主义政治家应当占领新的领土,来安置过剩的人口,为工厂和矿山出产的商品找到新的销售地区。我常常说,帝国就是吃饱肚子 的问题。要是你不希望发生内战,你就应当成为帝国主义者。”
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最终导向了两次世界大战,所以当今世界大国也不敢赤裸裸地侵略别国以解决过剩人口了。更何况由于高等教育的普及,教育投资的增大,很多人也不愿做传统的体力劳动,所以为了维持就业,就只能创造出哪些每周要做40甚至50小时公文工作的职业,但有效工作时间只有15小时,其余的时间都花在组织参加和鼓励讨论会、搞各种培训和考评,以及摸鱼上了。
对于1%的人口来说,你们安安静静领工资不闹事才是要紧事。
而且这些工作多数也只能让你勉强糊口。根据调查显示,2017届大学生毕业半年后月平均收入为4317元,比2016届的3988元增长了329元,比2015届的3726元增长了591元。再想想这几年房价的涨幅,只能说越工作越贫穷。
在第三产业新增的这些工作里面,劳动者的地位甚至是变低了。网上有个段子,说是现在的白领工薪阶层们每天坐在办公室朝九晚五的工作,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的生活已经不错了,其实对比一下你就会发现现在的你和过去的纺织工人是一样的,现在在公司的格子间里面哼哧哼哧做PPT的那些人,和当年踩着缝纫机的女工们,其实没有本质区别。
所以尽管某些“狗屎职业”也毫无意义,但高新这一事实,就足以让人趋之若鹜。
说到这里,其实你会发现“狗屎职业”的定义相当模糊,只要你觉得狗屎,那它就是狗屎。
有些艺术家出了名,仍然感到困扰。因为《成都》爆红的赵雷,在个人全国巡演的最后一站,在台上公开爆粗:“特别想对主办方说一声FUCK。”成名后的他不得不没日没夜地赶场,一遍遍地唱成名曲《成都》,没有时间休息,就更谈不上创作了。
按说他选择了艺术家之路,还出了名,应该感到愉悦,但那段时间的他,该也是觉得生涯很狗屎。
生而为人,有诸多不得已。画家穆夏,在创作自己的巅峰之作《斯拉夫史诗》之前,为了得到赞助,给大金主的女儿画了一幅画,把她画成了斯拉夫女神。当生活给你柠檬的时候,那就榨出点柠檬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