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正

感旧四首

题解

（一）

大道青楼望不遮，年时系马醉流霞。1

风前带是同心结，杯底人如解语花。2

下杜城边南北路，上阑门外去来车。3

匆匆觉得扬州梦，检点闲愁在鬓华。4

【注释】

1“大道”二句：扬州城的大道边耸立着华丽的高楼，登楼眺望，一切尽收眼底。那年春天，我曾在楼前系马，倾饮美酒，不觉沉醉了。

青楼：指豪华精美的楼房。曹植《美女篇》：“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后常用指倡妓的居所。    年时：张相云：年时，犹云当年或那时也。    流霞：神话传说中的仙酒名。《抱朴子。祛惑》：“仙人但以流霞一杯，与我饮之，辄不饥渴。”因以泛指美酒。

两句写在一次宴席上与女子初次相见。

2“风前”二句：她在风前飘拂的裙带，正打上同心结子。在高高举起的酒杯下，她的颜容像解语的鲜花那样娇美。

同心结：用锦带打成的连环回交样式的结子，用作男女相爱的象徵。    解语花：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载：唐玄宗与贵戚们在太液池边赏白莲花时，指着杨贵妃对左右说：“争如我解语花？”后因用以比喻美人。

两句写两人定情相爱。

3下杜”二句：下杜城边，大路贯通南北；上阑门外，车子来来往往。

下杜：地名，在陕西长安县南故杜县西。    上阑：即“上兰”，地名，在长安城西。   下杜城与上阑门都是长安繁华的郊区，诗中借指扬州城郊。

两句写自己离开扬州，驱车上路。

4“匆匆”二句：追怀往事，岁月匆匆，恍如一觉扬州之梦。试查点昔日的闲愁，都变成了鬓边星星的白发了。

扬州梦：唐诗人杜牧管在扬州住过很久，沉沦下僚，生活放浪不检，纵情酒色，曾有《遣怀》诗云：“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倖名。”    鬓华：指鬓边的花白的头发。

两句写别后的追思。时诗人才二十出头，身体早衰，已生白发了。

（二）

唤起窗前尚宿酲，啼鹃催去又声声。1

丹青旧誓相如札，禅榻经时杜牧情。2

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3

云阶月地依然在，细逐空香百遍行。4

【注释】

1“唤起”二句：在窗前破啼鸟唤醒，还带着昨夜未消的酒意。杜鹃鸟又在声声催促着我归去。

唤起：韩愈有《赠同游》诗：“唤起窗全曙，催归日未西。”黄庭坚认为“唤起”和“催归”是二鸟名。唤起，声如络丝，圆转清亮，偏于春晓鸡。催归，即杜鹃鸟。仲则此二语从韩诗中化出。然“唤起”亦不一定要坐实为鸟名。    酲（ chéng呈）：喝醉了神志不清。    啼鹃：传说杜鹃鸟的啼声好像“不如归去”，故曰“催去”。

2“丹青”二句：那坚贞不渝的旧日的誓言，虽然还留在像司马相如写的优美的书札中，但历时经久，我已像在禅床上的杜牧那样，产生了色空的观念了。

丹青：丹砂和青䨼两种可作颜料的矿物。因其色不易泯灭，故常以喻坚贞不渝。阮籍《咏怀》诗：“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    相如：司马相如。汉代有名的辞赋家，他曾以琴声挑逗卓文君私奔。    禅榻：和尚坐禅的床。杜牧《醉后题侩院》诗：今日鬓丝禅榻畔，茶烟轻飏落花风。”以谓少日青春，终归空寂之境。

两句谓旧盟虽在，而心事成空。

3“别后”二句：离别之后，隔着盈盈一水，枉自千万遍相思。今日重游旧地，回首往事，彷佛已隔三生了。

三生：即“三世”，佛教用语。指前生、今生、来生。唐代有三生石上旧姻缘的传说。

4“云阶”二句：当时相会的地方——晴云丽月照临的台阶下——依然如故，我追寻着那已消失在空中的馀香，百遍巡行，低徊不已。

云阶月地：苏轼诗：“月地云阶漫一樽，玉奴终不负东昏。”    空香：指在空中若有若无、难以追寻的馀香。

四句写重来故地，追怀前事的情景。

（三）

遮莫临行念我频，竹枝留涴泪痕新。1

多缘刺史无坚约，岂视萧郎作路人。2

望里彩云疑冉冉，愁边春水故粼粼。3

珊瑚百尺珠千斛，难换罗敷未嫁身。4

【注释】

1“遮莫”二句：在我临行的时候她也许频频叨念着我啊，竹枝上沾满了新洒的斑斑泪痕。

遮莫：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中有“尽教”、“不论假如”、“甚么”、“莫要”等解释，于本诗皆不合。意此当作“请勿”、“切莫”解。

涴（wò 窝去）：弄脏；沾污。

两句写在扬州与情人初相别的情景。“竹枝”句暗用湘妃哭舜，泣竹成斑的典故。

2“多缘”二句：多半是因为恨我像扬州刺史杜牧那样没有订下坚约吧，怎么就把多情的萧郎当成了陌路人了呢？

多缘：多因；大概因为。    刺史：指杜牧。他在扬州任时属意一个美丽的女孩，约定十年后来娶她。后来任扬州刺史时，重访此女，知已嫁人生子了。杜牧感而赋诗，中有“绿叶成阴子满枝”之句，见《叹花》。    萧郎：泛指女子所爱恋的男子。崔郊《赠婢》诗：“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郾是路人。”诗意谓无法与女子再会。

3“望里”二句：入望的彩云慢慢飘来，疑是她轻盈的步履；春水漾起了粼粼细浪，更触动我的愁怀。

彩云：李白《宫中行乐词》：“只愁歌舞散，化作綵云飞。”后常用以指美丽的女子。如晏几道（临江仙》词：“当时明月在，会照彩云归。”    冉冉（rǎn染）：慢慢地。

两句融情入景，情深景美。

4“珊瑚”二句：纵使有名贵的百尺珊瑚，千斛明珠，也难换取她未嫁之身了。

斛（hú槲）：量器名。古代以十斗为斛。后又以五斗为斛。    罗敷：古时传说中的美女。汉代乐府《陌上桑》诗：“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末二句写重来时，自己所爱的女子已作他人之妇了。

（四）

从此音尘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烟。1

泪添吴苑三更雨，恨惹邮亭一夜眠。2

讵有青乌缄别句？聊将锦瑟记流年。3

他时脱便微之过，百转千回祇自怜。4

【注释】

1“从此”二句：从此之后，两地音信杳然。只见到远处的春山，如同她青青的眉黛，春草漠漠如烟。

音尘：音信；信息。韦庄《荷叶杯》词：“从此隔音尘，如今俱是异乡人，相见更无因。”    黛：青黑色的颜料。古代妇女用以画眉，引申为眉毛的代称。

“草如烟”，亦暗示往事如烟。

2“泪添”二句：我怀人之泪，徒添了吴苑中的三更夜雨；无穷的幽恨，却惹得邮亭内一夜无眠。

吴苑：吴地的花园。此指扬州。    邮亭：古时设在沿途以供送文书的人和旅客歇宿的馆舍。诗中指自己在旅途之中。

上句暗示风雨推花。下句用宋陶谷的《风光好》词意：“好姻缘，恶姻缘，只得邮亭一夜眠。”

3“讵有”二句：哪有青鸟来替我傅送别后的诗句？姑且用《锦瑟》诗篇记录那逝去的华年。

青乌：应为“青鸟”。诗中因就平仄而改鸟为乌。青鸟，相传是西王母的使者。《山海经》载：“王母之山有三青鸟。”郭璞注：“皆西王母所使也。”李商隐《无题》诗：“蓬山 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是仲则此诗所本。与首句相应。    缄（jiān监）：封闭。诗中特指封信。    锦瑟：指李商隐的名作《锦瑟》诗。首二句云：“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即本篇“记流年”之薏。这里以《锦瑟》喻自己的诗作。

4“他时”二句：将来也许会像元微之那样重过此地，她唯有百转千回，空自悲怜而已。

脱：倘或；也许。    微之：唐诗人元稹，字微之。曾作《会真记》，写张生和崔莺莺的一段恋爱经过。后来张生抛弃莺莺，另聘高门贵女。王实甫的名作《西厢记》即据此事而演成。    微之过：据《会真记》载：崔莺莺嫁人后，张生过其居。与莺莺重见。张生，实际上是元稹自谓。    百转千回：莺莺重见张生后，潜寄一诗云：“自从消瘦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郾憔悴却羞郎。”

两句谓他时重见情人，已无法再续旧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