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农村,还有希望吗

12-31 生活常识 投稿:after rain
中国的农村,还有希望吗
最近几年,每到春节,我们总能听到有人哀叹中国农村正在衰落。如果你常看朋友圈,你应该对《近年情更怯,春节回家看什么》这样冠以“博士返乡笔记”的文章记忆犹新。


这些论调要么形容今天农村破败不堪、土地无人耕种的凋敝景象,要么描述春节回家都见不到几个人,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或者是感叹农村赌博之风盛行,原来淳朴的农村已经不复存在。


但其实,人们对中国农村的过去存在一种浪漫化的想象。中国农村从来就不是田园牧歌式的农村,人们永久性地离开农村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农村有多惨

比起城市来说,中国农村的生活从来就没有好过。


如果用食品支出的比重来衡量富裕程度,城镇居民早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就降到50%以下,实现了小康,21世纪初降到40%以下,达到了富裕状态。而农村呢?从上世纪80年代初到90年代中期,一直徘徊在绝对贫困和温饱状态的交界线上,直到2012年才迈入“富裕”的门槛。


吃得饱,穿得暖,住得踏实,是现代人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对于农民来说,这项支出已经花掉了他们约60%的支出,更不用说自我发展与享受生活了。


在文教娱乐与医疗保健等享受性消费上,1993年农村居民这一项的支出比例为11.12%;2014年,这一比例仍然只有19.24%,平均每天支出不到4元钱。



电视冰箱这些大件儿,更是农村的奢侈品。1993年,农村家庭会将6%的支出用在家庭设备及用品方面;2004年,比重下降到了4.1%,随后缓慢回升,直到2010年后重新回到6%——还是20年前的水平。


不过,农村的问题更多体现在“隐性福利”的不足。虽然与经济收入无关,却直接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


从医疗服务水平上来看,2007-2013年,城市地区每1000人口所拥有的床位数由4.9个上升到7.36个,农村地区由2个上升到3.35个,数量之比始终维持在2倍以上。换句话说,就算农民有了钱,也未必能享受与城市相当的医疗服务。



不仅如此,人们以为农村享有大自然的馈赠,宁静安详,却不知道这里的卫生状况究竟如何。


“一块木板两块砖,三尺栅栏围四边”,是不少农村厕所的真实写照。1993年,中国农村有厕率为85.9%,卫生厕所普及率仅为7.5%。直到2016年,中国农村卫生厕所普及率才刚刚达到了80.3%,粪便无害化处理率也只有60.5%。农村仍有不少“露天坑”,让肝炎、霍乱、痢疾等消化道传染病伺机而入。


有些地方连一口干净的水都是奢望。2014-2015年间,地下水不合格率就从61.5%跃升至80.2%,而在中国农村,有76%的人喝着成分不明的地下水。


在这种情况下,各类寄生虫病的滋生再正常不过。2005年全国第二次寄生虫病抽样调查结果显示,中国农村地区土源性线虫(钩虫、蛔虫、鞭虫)的总感染人数达1.29亿人,华枝睾吸虫感染人数1249万人,带绦虫感染人数55万人,相当于日本20世纪60年代的感染水平。




更令人心疼的是孩子。一个普通的农村儿童,一天只有几块钱的伙食费,实在负担不了牛肉、牛奶这样的“营养品”。一项针对中国极端贫困农村地区的调查显示,在8800万6-15岁孩子中,有三分之一都缺乏铁元素。但对他们的父母来说,提到“补铁”可能只会想到灶上的铁锅和墙上的铁钉。


大多数农村父母没上过几天学,对营养学知识一窍不通,更不必说中国还有2300万父母不在身边的留守儿童。因此,贫血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斯坦福大学曾在陕西农村抽样调查1824名婴儿,其中49%都患有贫血,40%表现出认知或运动障碍。


发育不良更是家常便饭。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估计,中国大约有1270万儿童发育迟缓,这一般是由营养不良所致。一份《中国0-6岁儿童营养状况报告》对比了1990-2010年间城乡儿童的营养状况差异,发现农村儿童低体重率和生长迟缓率约为城市地区的3-4倍。在贫困地区,它们的发生率又翻了一番。



翻看二十年来中国儿童生长发育水平的数据报表,你会发现平均数字十分可观。其中,城市儿童甚至超过了世界卫生组织推荐的生长标准,接近西方发达国家的水平。但别忘了,被平均数光芒掩盖下的农村——那里的孩子20年间从未超过,哪怕持平城市。

为城市输血

这种城乡的巨大鸿沟,不是凭空出现的。1949年以来,农村就一直在为中国城市化输送血液。


建国后,为了实现工业化目标,工业产品价格被抬高,农业产品价格被大大压低,利用这样的“剪刀差”实现“农村支援城市”的局面。当时主管财经工作的陈云毫不讳言:“不从农业打主意,这批资金转不过来。”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1953年全国粮食会议之后所推行的“粮食统购统销”政策,要农民把粮食贱卖给国家,让城里的工人、教员和科学家们优先吃饱喝足。饿着肚子却要上缴粮食,农民当然不乐意。但对于国家来说,农民的利益要让步于集体的利益。如果不向农民征购,而从国外进口粮食,就要浪费一笔工业化建设的资金。


为了完成高指标的统购任务,地方上采取各类施压手段——批斗、搜查、捆绑,甚至吊打。据粮食部文献记载,1954年统购中死亡710人,其中自杀566人(主要是被迫自杀),自杀未遂35人。城市踩着农民的肩膀前进。


1958年,《户口登记条例》出台,通过二元户籍制度对城乡流动人口实行强制管理,强化了城乡之间的对立。自此以后,同命不同价。农业户籍人口要想转为城市户口,只能通过考学、参军等有限的渠道。




城乡之间不仅没有拉近,差距反而更为悬殊。到1978年,农民人均纯收入只有133.6元,恩格尔系数为67.7% ,处于极端贫困状况。


改革开放之后,中国经济的发展仍然离不开农村的自我牺牲。虽然国家财政支农支出总量不断增加,但这一支出占财政总支出的比重却不高,1991年为10.3%,2001年下降到了5.1%,与农业所占GDP的份额15.2%极不相称。上世纪九十年代,包括农业、乡镇企业等在内的农村经济总量占比超过了全国的50%,然而它们所获贷款的份额,最高年份也不过17%。


在教育事业上,城乡比例也极不协调,2001年全国有3057亿元的教育经费,投向农村的不足1亿;在卫生事业方面,国家的财政投入更是寥寥,1991-2000年间,农村卫生预算支出只占总预算支出的15.9%;在社会保障方面,城乡根本不在一个量级,2002年城市人均享受社会保障补助有239元,而农村人均只有24元。




在城市发展需要人力时,农村献出了廉价劳动力。从1984年开始,国家政策允许务工、经商、办服务业的农民到集镇落户,“农民工”这一群体由此诞生。此后,农民工数量几乎呈直线上升的趋势。1985年有6714万人,1993年就突破了1亿……这一数字到2016年达到了2.82亿。




你无法想象一个全是高端就业岗位的城市,这正是农民工对于城市化的意义。据美国一项研究,每一个高科技产业岗位可以带动2个高端服务岗位(比如医生和律师)和3个消费型服务业岗位(比如服务员)。换句话说,劳动力顶层和底层的比例大约是1:1的关系,再发达的城市也需要清洁工和服务员。


他们干着最累的活计,为中国的城市化添砖加瓦——根据2016年农民工监测报告,64.4%的人日从业时间超过8小时,78.4%的人周从业时间超过44小时,237万农民工遭遇拖欠工资,65%的农民工没有签订任何合同;但却无福消受城市的福利——1985-2009年间,农民工劳动生产率对总劳动生产率增长的平均贡献率为17.60%,而他们对于经济成果的平均分享率只有9.65%,远低于其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




农村没有未来

农村年轻人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涌向了城市,即便会饱受歧视,在地铁上不敢坐下怕弄脏座位,也要逃离脚下的土地。在一项针对中西部七省的调查中,选择“留守农村”和“外出打工”的群体的年龄结构正好相反——哪个更年轻,你不用猜也知道。


没有了年轻人的农村,比城市提前7年进入老龄化社会。根据2010年的人口普查结果,农村地区老龄化已达到10.06%,比城市高出2.26个百分点。在湖北农村,老龄化甚至超过了20%,并将于2028年超过30%。衰老的尽头是消失,2004-2010年间,中国江河流域的数千个传统村落就以每天1.82个的速度在减少。




不过,我们从来没有暗示要让从农村出走的人们再回到农村,以解救破败的农村。因为对于千千万万农村人口而言,离开农村反而是一件好事。


到城里打工的,当然收入更高。以2016年为例,全国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2363元,而外出务工农民工的月均收入3572元,年收入达到42864元。统计口径有所不同,但大体可以看出城市对农村人口的吸引力。


城市也意味着更多的就业机会,2003年-2007年,中国城镇新增就业岗位累计超过5100万。中科院农业政策研究中心曾做过调查,那些从城市返乡的农民工,有超过四成找不到工作,40%的回流农民工会在五年之内再次外出打工。




此外,别以为只有在农村,才能吃得绿色健康。研究表明,农民工随着收入的增长,他们的营养状况也会有所改善,他们会摄入更多的能量、蛋白质和脂肪。而且相较于本地农民工家庭,外来务工人员的改善幅度更为显著——收入每增加1%,人均能量、蛋白质和脂肪的摄入增加比例比本地农民工要高出0.3%左右。


那些跟着爸妈进城读书的孩子也是受益者。据估计,2020年这一群体的数量将达到2000万左右。调查显示,66.21%带子女进城的农民工,是为了让他们接受更好的教育。事实也确实如此,送进城的小学生成绩要比未进城的学生更高一些,但仍然低于当地学生。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批孩子的表现会越来越好。一项对进城农民工子女教育适应性的跟踪调查发现,仅一年时间,这些孩子在自我管理、积极人格、周围环境等方面都有显著的进步,与朋友的相处也更为融洽。尤其是在公办学校,农民工子女在情绪调控能力、行为问题、人际交往等方面,几乎与城市学生持平。




对于国家而言,农村的衰落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从世界范围来看,高收入国家的城镇人口比重最高,占80%;中等收入国家城镇人口比重为51%,低收入国家城镇人口比重为31%。逐步降低的数字背后,隐藏着城镇化的“减贫效应”。


在某种程度上,城市化的确有利于减少贫困。曾有学者研究了1992-2015年32个发展中国家的城镇化对于教育、健康、农业生产率等因素的推动作用,发现城镇化与贫困程度呈现出“U”型关系——一开始,城镇化有利于减少贫困,而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就会增加贫困人口。




两者之间的那道分界线在75%左右,而中国现在城镇化水平只有57%。这是什么概念呢?大概相当于60年前的日本、90年前的美国,以及160多年前英国的水平。目前,美国城镇化率达83%,部分地区的城市化水平甚至接近100%,日本的城镇化率也达到率90%以上。


也就是说,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中国农村仍然会衰老,甚至消失。但这是历史的必然选择,是每一个发展中国家的必经之路,中国当然不应该阻挡这一过程。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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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Poverty and Health: Children of Rural-to-Urban Migrant Workers in Beijing,China.Social Indicators Research,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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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何春,崔万田.城镇化的减贫效应——基于发展中国家的实证检验[J].城市问题,2017(07):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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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徐鹏程. 中国农村居民消费结构研究[D].山东大学,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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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农民工真的回乡发展吗?调查显示超四成无所事事.财新,2017-7-26.

[17]中国农村教育发展报告2017.

[18]关于统购统销的报告,1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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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邱小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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