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故

12-27 生活常识 投稿:想和月亮私奔
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故



01


公元828年春,大唐首都长安。

白居易正在看一条朋友圈:

密携长上乐,偷宿静坊姬。

癖性朝慵起,新晴助晚嬉。

相欢常满目,别处鲜开眉。

……

狂歌繁节乱,醉舞半衫垂。

 

这首诗不用翻译,每个字都应该打上马赛克。看得出来,写诗的人跟白居易肯定是老铁,他们一起泡夜店、逛红灯区,醉生梦死。

 

多么快活的青葱岁月啊!

 

往事浮上心头,白居易马上回帖:

见君新赠吕君诗,忆得同年行乐时。

争入杏园齐马首,潜过柳曲斗蛾眉。

……

闻道秋娘犹且在,至今时复问微之。

 

秋娘就是美女的代名词。

咱们当年的欢乐场,依然美女如云,微之老弟,你懂的。


这个叫微之的兄弟,就是元稹。

 

俗话说:元白怀旧,污水横流。

 

俩人怀旧的内容,基本就是“那些年,咱们一起撩过的女孩”、“那些年,我们没有撩到的女孩”,以及“明年,我们去哪里撩女孩”。

 

今天,提起“元白”这对CP,可以说很厉害了。他们一反初盛唐诗人们的精英文化,更关注社会底层,更关注现实。


但事实上,元稹老师的出名,一开始根本不是新乐府运动的旗手,而是情场猎手。

 


02


那是一个悲伤的爱情故事。


那一年,20岁的元稹去蒲州出差,借住在一个远房姨妈家。


姨妈家有个小表妹叫双文,年方十七,“颜色艳异,光辉动人”,单身狗元稹一看,心里那个荡漾啊,决定吃一场窝边草。


他很快发出了信号,要跟表妹聊剧本。

 

但表妹很高冷,直接拒绝了。元稹不死心,就从丫鬟红娘攻破。这红娘估计是个假丫鬟,竟然给元稹支招:

“君试为喻情诗以乱之,不然则无由也。”

意思是:你写情诗撩她呀,不然就没招了。

写诗,这不是我擅长的吗?

 

元稹噼里啪啦,就写好了情诗,一首不行就两首,厚脸皮加才华,小表妹终于赴约了。

西厢房内,烛光摇曳:

哥哥,你要写什么剧本。


撩妹日记,哦不,是《大唐爱情故事》。


什么故事情节呀?


咱俩一起努力,情节就有了。

 

很快,元稹的撩妹日记就出来了,官方名称:《莺莺传》,里面的女主莺莺,就是双文,男主张生,就是元稹。


为了让这篇小说畅销,元稹还增加了未删减版本:《会真诗三十韵.avi》

(18岁以下读者赶紧退出,否则手机会爆炸)

 

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

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眉黛羞频聚,朱唇暖更融。

气清兰麝馥,肤润玉肌丰。

……

汗光珠点点,发乱绿葱葱。

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

留连时有限,缱绻意难终。

 

是不是很辣眼睛?反正我不解释了,你能看懂。

 

光好看还不够,还得解决发行问题。

这样的文学作品,肯定不符合大唐封建主义核心价值观,必须拔高立意。

 

什么是大唐的核心价值观?

经历了早唐老板家的女人们和杨贵妃之后,每个大唐人都会告诉你:

女人是老虎,千万要躲开。

 

于是,元稹就给这篇小说,写了一个政治正确的结尾:

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

就是红颜祸水论,太漂亮的女人,要么祸害自己,要么祸害别人。所以,我抛弃了她。


然后再举两个美女误国的例子,印证自己的观点,思想立刻升华了。

 

这逻辑,够奇葩,完全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力。

 

小说里的故事,就是现实里的事故。

元稹义无反顾抛弃了双文,回首都长安发展了。

 

多年以后,崔莺莺成了一个大IP,宋朝、明朝、清朝都有人改编,元代王实甫的《西厢记》已成经典。

 

唐代的大诗人们,发明了很多牛掰的成语。

李白发明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杜甫发明了“明眸皓齿、冰雪聪明”,李商隐发明了“碧海青天”,杜牧发明了“豆蔻年华”。

 

元稹也发明了两个,一个就是《莺莺传》里的“始乱之,终弃之”,简称:始乱终弃。


另一个也是爱情故事,叫“曾经沧海”。

 


03


从蒲州回到长安,元稹积极备考,拿下书判拔萃科第四等,考上公务员,做了一名校书郎。


官虽然不大,但此时的元稹才24岁,又长得“仪形美丈夫”,帅到炸裂。最关键的,才华横溢。


这样的小伙子,在长安高端婚恋市场很抢手。

 

先下手的人,叫韦夏卿,曾做过长安市市长。他的女儿韦丛,年方二十,整天被催婚,韦家正缺一个上门女婿。


元稹肯定答应了,比门当户对更完美的婚姻,是门比我高、户比我大。

 

倒插门在唐朝很正常,只要女方门第高,比如李白、李商隐。

这些小伙子们背景单纯,是四有青年,还不介意倒插门,在婚恋市场连中介费都不用出,都是女方出钱,送房送车送丫鬟。

 

跟韦丛结婚后,元稹一步踏入了上流社会,仕途、婚姻、门第,一夜之间全部实现,堪称屌丝逆袭典范。


韦姑娘人很好,大家闺秀,从不让元稹跪键盘,还曾经把金钗当了给元稹买酒喝。

这样的媳妇儿,元稹是不是该满足了。


然而,并没有。

 


04


809年,阳春三月,又到了动物们求偶的季节。


这一年,元稹意气风发,他刚刚做了朝廷御史,要去四川梓州反腐倡廉。

在四川,一个大龄女文青正在等着他,她叫薛涛。


薛涛虽然是营伎出身,身份卑微,但诗写得一流。在剑南节度使幕府里,她是一个神奇的存在,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要靠才华。

 

经人介绍,元稹只写了一首诗,薛涛就从成都跑到梓州,线下约了。

两个文艺男女,“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


双栖双飞完了,元稹还不忘晒一下朋友圈:

身骑骢马峨眉下,面带霜威卓氏前。

虚度东川好时节,酒楼元被蜀儿眠。

 

把薛涛比作卓文君:哎呀,我在东川虚度光阴了,被一个川妹子给睡了。


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就是。

 

不过,这边刚写完爱情诗,很快他就要写悼亡诗了。


三个月后,元稹回到洛阳,妻子韦丛已经病入膏肓,一个月后,黯然去世,年仅27岁。

 

可以肯定,元稹对老婆还是有感情的,这个为了爱情下嫁的姑娘,几乎给了元稹一切。

 

所以韦丛的死,元稹似乎有一种歇斯底里的痛苦,他最走心的一次的创作,用在了妻子身上。

《遣悲怀》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人生苦短,无尽悲伤。

邓攸没有后代是命,潘岳的妻子去世,也是命。

就算我死后跟你葬在一起,来世也不一定能做夫妻。

我只有整夜失眠,报答你生前的忧愁。

 

有没有读出李商隐的味道?

 

除了这首,还有一首更加如雷贯耳:

《离思》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看过大海,别处的都不叫水。除了巫山,其他的都不叫云。

有了你之后,其他的女人,我都懒得回头啊。

这一半是因为我正在修道,一半是因为你啊。

 

这首悼亡诗,能够跟它拼一把的,也只有苏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了。

 

它们都不是用脑子写的,而是用心。

在整个5万首唐诗里,我觉得,这两首足以站在第一梯队。


清朝蘅塘退士评价:古今悼亡诗充栋,终无能出此三首范围者,勿以浅近忽之。


诗,真的是好诗。

 

但他肯定没有在妻子坟头发过誓,不然,劈他的雷,会从洛阳追到四川。

 

生命将逝,韦丛在病床奄奄一息的时候,元稹可不是“终夜长开眼”,而是抱着“蜀儿眠”。

 

女人是水做的,元稹并没有曾经沧海难为水,而是海纳百川。


妻子去世,成都的薛涛正在望眼欲穿,如果这个元稹娶了薛涛,哪怕做个妾呢,也能不枉人家一片痴情。


然而,并没有。

 


05


中晚唐有两大毒瘤,宦官干政和潘镇割据,导致朝廷里整天搞政治斗争,几派人物轮流坐庄。


所以,不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都有丧的时候。白居易、刘禹锡、韩愈、柳宗元、李商隐都经历过,少则倒霉个三五年,多则,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


元稹这么高调,更躲不过。


妻子去世那年,祸不单行,元稹开始了长达十年的贬谪生涯,先到了湖北江陵。


听说他妻子去世,去了江陵,薛涛觉得要抓住机会,于是写信:

《赠远》

芙蓉新落蜀山秋,锦字开缄到是愁。

闺阁不知戎马事,月高还上望夫楼。

 

四川的秋天到了,看到信,你可知我的愁绪。

我小女子不懂你的事业,只能在望夫楼上等你。

 

看到了么,大龄单身女青年薛涛等不及了,直接都叫‘老公’了。

 

元稹怎么回应呢?

他纳了个妾。

 

这个叫安仙嫔的姑娘,是贫家女,没什么才情,但对元稹很崇拜,也不嫌弃他穷。


嫁给他后,一口气给他生了3个孩子,在第四年,也生病去世了。

 

这期间,薛涛始终惦记着元稹,等不到回信,就漂洋过海去找他。


成都到江陵一千里,薛涛顺江而下,走到乐山,就开始想念了:

《竹郎庙》

竹郞庙前多古木,夕阳沉沉山更绿。

何处江村有笛声,声声更是迎郎曲。

 

听到笛声,就说是迎郎曲,大龄剩女多么捉急。


一路颠簸,薛涛心里大骂李白:骗子,不是说千里江陵一日还么。

 

但是见到元稹之后,薛涛什么也没有得到,短暂停留,就离开了江陵。


我们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或许,问题就在于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年后,薛涛又写了一首诗:

《牡丹》

去年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

常恐便同巫峡散,因何重有武陵期。

传情每向馨香得,不语还应彼此知。

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闲共说相思。

 

去年暮春分别,我哭湿了红笺。

害怕巫侠分别后,再也不能相见。

我的心思,不说你也知道,独守空床等你来。

 

一首不够,又写了“长来枕上牵情思,不使愁人半夜眠”、 “不为鱼肠有真诀,谁能夜夜立清江”。

概括成一句话:火辣辣的情歌,唱到天亮。

这是真爱。

 

但元稹依然没有反应,随着他再次被调离到通州,又可以开始一段新生活了。

 

在通州,元稹的小日子红红火火,做着一份钱多活少离家近的工作,动不动发个朋友圈:

平生欲得山中住,天与通州绕郡山。

睡到日西无一事,月储三万买教闲。

 

有钱又有时间,最合适谈恋爱。

所以元稹又结婚了。


这个姑娘叫裴淑,家在涪陵,也是个大家闺秀,才貌双全。

元稹又开始了没心没肺的幸福生活,去丈母娘家游山玩水,也不忘炫一把:

今日寒食好风流,此日一家同出游。

碧水青山无限意,莫将心道是涪州。

 

死党白居易马上点赞:

韦门女清贵,裴氏生贤淑。

 

果然是好基友呀,只聊韦、裴两个富家女,那个小妾和薛涛,都不值得说了。

 

薛涛死心了。


他为元稹写了最后一首诗,拉黑了这个让她等了7年的男人:

《柳絮咏》:

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荡漾惹人衣;

他家本是无情物,一向南飞又北飞。

 

这个男人就像杨花柳絮一样,荡漾着来撩你,撩玩就走,太渣了。

 

薛涛也不来粘人了,白富美也找到了,是不是可以消停了。


才没有。


前文说了,元稹是个情场猎手。猎手,是不嫌猎物多的。

 

 

06


那一年,元稹被贬到绍兴。

吴越之地,美女也不少。


在一次大型演唱会上,一个叫刘采春的当红女歌手妖娆登台,丝竹悦耳,琵琶遮面,刘采春一曲《望夫歌》,引得粉丝们尖叫,歌是这样唱的:

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

载儿夫婿去,经岁又经年。

莫作商人妇,金钗当卜钱。

朝朝江口望,错认几人船。

 

多么具有流行气质,在那个车马慢、男人动不动就出差好几年的时代,产生了一个群体,叫空巢女人。


这首歌不红才怪,“闺妇、行人莫不涟泣”,经常把观众唱哭。

 

一曲唱罢,刘采春正在给粉丝签名,助理过来传话:

一个粉丝想约你。


不约。


他是地方官。


不约。


他是诗人。


不约。


他叫元稹。

......

快把他微信号给我。

 

就这样,元稹约到了刘采春,一个是官员加大诗人,一个是当红歌星,他们经常一起去客栈讨论剧本。


深入了解之后,元稹还给刘采春站台背书:

《赠刘采春》

新妆巧样画双娥,谩裹常州透额罗。

正面偷匀光滑笏,缓行轻踏破纹波。

言辞雅措风流足,举止低回秀媚多。

更有恼人肠断处,选诗能唱望夫歌。

 

他画着最新款的眉,带着常州产的蕾丝面纱,皮肤光滑,苗条匀称,步履轻盈,言语酥软,风流极了。

最让我难以抗拒的,是她还能唱望夫歌。

 

唐朝诗坛,是男人的天下,但也出现了薛涛、刘采春、李冶和鱼玄机四大女诗人,元稹一个人撩了俩。


要论诗才,四大女诗人,薛涛绝对是大姐大。


但问题也出在“大”上,薛涛比元稹大11岁,不管她的诗写得再好,元稹一定会选择年龄最好的那个。

 


07


关于元稹这个人,向来非议不断,长期担当大唐第一渣男。


但元稹会有一点委屈。

情感泛滥,搁诗人身上根本不算个事。白居易、杜牧,温庭筠,都不是省油的灯。连写“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的崔颢,也撒向美女都是爱。


为什么只有元稹挨骂最多?

因为元稹口号喊得最响,曾经沧海、除却巫山、终夜长开眼。

你给自己塑造这么一个完美男人形象,却还到处采春?

一个干尽坏事的男人,哪天不干坏事,大家就说变好了。

一个好男人只要做一件坏事,就会口诛笔伐。

 

感情之外,元稹的品格还是很靠谱的。

不管在四川,还是洛阳,作为纪委专员的元稹,老虎苍蝇一起打,“名动三川”,后期有攀附宦官取得宰相位之嫌,但基本上还算个好官。

不然,以白居易专注黑人几十年的秉性,是不可能跟他做朋友的。

 

在元稹的朋友圈里,白居易是死党、韩愈是哥们,刘禹锡、柳宗元是好友。韦丛的墓志铭,是韩愈写的;元稹的墓志铭,白居易操刀。

 

元稹,就是一个唐朝诗人的典型标本而已。


漂亮的女人,他要挑才华好的。有才华的,他要挑漂亮的。才貌双全的,他要挑年轻的。


所以对女人来说,可怕的不是遇到渣男,而是你眼里的渣男,在别的女人眼里却是个好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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